文\海南日报记者 刘婧姝
今年7月的一天,一辆车稳稳地停在了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霸王岭分局东二管理站门口,一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下了车,眼前的青山倒映在他的眼眸中,混沌的目光透出一丝清亮。曾经那个身手矫健、在山林中追着长臂猿奔跑记录的青年人已不再是当年模样。
这位老人名叫刘振河,因工作与海南结缘,曾长期致力于海南长臂猿保护研究。
再见青山 往事浮现
“这是我曾经做长臂猿保护工作的地方。”他指着眼前稍显破旧的楼房,告诉在一旁搀扶自己的儿女,语气里满是骄傲。
刘振河今年85岁,曾长期在霸王岭一带从事长臂猿研究和保护工作,被当地群众称为“长臂猿之父”。
1963年,刘振河作为广东省昆虫研究所调查队的队员,来到海南岛开展野生动植物调查,从此与海南结下了不解之缘。
彼时,大家的野生动植物保护意识还比较薄弱,霸王岭一带的长臂猿数量在不断减少。他是个斯文的读书人,话不多,却为了保护长臂猿发过怒。
一天,他正在山里整理资料,忽然听见一阵轰隆隆的炮声,便循声觅去,没想到竟看到有人在山中用机械开路。他非常清楚那些人在建生产道路,目的是开山伐林。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冲到头顶,他与现场的工人争吵起来。
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末,海南长臂猿的数量从上千只锐减至个位数,形势堪忧。“必须建保护区,长臂猿的数量不能再少了。”刘振河心里非常着急,一直想着为保护长臂猿做点什么。
这场冲突结束后,他立即给广东省政府写信,给中科院写信,向地方政府反映,发出保护海南长臂猿的声音。时任霸王岭林业局局长洪德威对他提出的加大对长臂猿的保护力度、联合申报建立长臂猿保护区的建议十分认同。
可建立长臂猿保护区与林场开发背道而驰,如果有了保护区,森林砍伐就必须停止,这将给霸王岭林场的木材生产带来很大的损失。
当时的技术管理员杨秀深算了一笔账:要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必须停止东二、东五两个林场的林木采伐,停止斧头岭东三林场的建场工作。当时,通往东三林场的公路已经开挖了好几公里,前期基建工程的支出高达70万元。“7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霸王岭林业局一年上交国家的利润也就100万元左右。”杨秀深说。
尽管如此,洪德威仍力排众议,采纳了刘振河的建议,采取以营林为基础、采育择伐相结合的森林分类经营方式,进行荒山造林,发展松香、橡胶等特色产业,实现可持续发展。1980年,经广东省政府批准,霸王岭省级自然保护区成立,长臂猿保护工作开始步入正轨。
1984年,刘振河作为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原广东省昆虫研究所)带着《海南长臂猿种群生态研究》课题,再次扎进了霸王岭,开始对长臂猿进行长期监测,直至1988年霸王岭省级自然保护区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海南长臂猿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信念扎根 无怨无悔
在热带雨林中跟踪监测长臂猿十分不易,尤其是在经费不足、设备落后的情况下。那么当年刘振河靠什么监测长臂猿呢?
他缓缓看向脚下说:“靠双脚跑路。”这并非一句玩笑话。
一双解放鞋、一台索尼牌录音机、一本记录本、一把砍刀,就是那时他和同事的全部工具。长臂猿一般早上6点左右开始鸣叫,为了便于监测,他们必须每天凌晨4点起床,带上干粮用手电筒照明赶路。林间没有路,他和助手用镰、斧劈出来,用双脚一步步走出来。
不仅设备落后,他们的临时住所也极为简陋。“用茅草、蒲葵搭棚,两块木板拼起来就是床。”曾担任刘振河助手的陈庆回忆说,葵叶棚不保暖,山间的冬天是最难熬的,山上气温比山下低5摄氏度左右,而且湿度大,被子常被打湿,夜间冻得人发抖。
监测长臂猿的工作十分艰苦,刘振河身边的助手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陈庆一直坚持。陈庆,原本是东二林场的一名伐木工人,刘振河来到霸王岭后,他加入了长臂猿监测队伍。
1985年,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的资助下,刘振河用5000元将葵叶棚改造成了两间泥砖瓦房。这是霸王岭的第一个工作站,被保护区职工称为追踪长臂猿的“老点”。2007年,这两间泥砖瓦房又被改造成了木屋。
1986年的一天,刘振河在追踪长臂猿的途中误食了老鼠啃过的食物,下山后开始恶心、发烧,被送至医院时已几近昏迷。
“吃什么药都不起作用,最后只能全身换血,在医院住了3个多月。”刘振河坦然地说,“在山里,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但既然选择了,就不后悔。”
1995年,刘振河带着妻子回到霸王岭,宣布了他提前退休的消息。其实,他不忍离开这片流过血、流过汗的热带雨林,更不忍离开他守护监测了10多年的海南长臂猿。但老伴生病了,需要他在身边照料。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2017年,他在家人的陪伴下,退休后首次归来,再见青山与老友。此后的几年,只要身体允许,他都如约回来看看,哪怕已经爬不了山,乘车游览也觉得开心。
“以前去别的地方旅游他都闹着要走,只有来霸王岭不喊着要走。”刘振河之女刘玲玲介绍,这些年父亲每次回霸王岭都要在同一个地方拍照。
与猿结缘 半生欢喜
郑海强1988年加入长臂猿监测队伍,是这支队伍的“后来者”。听了许多关于长臂猿监测的往事后,海南日报记者决定跟着他上山,重走刘振河当年监测长臂猿的路线,探访大家口中的“老点”。
车在盘山公路上前行,经过两道关卡后,抵达科研栈道入口处。“就是这儿。”郑海强走在前面带路。
沿木栈道拾级而上,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遮挡住了夏日灼热的阳光。走了一会儿,郑海强指着林间尚存的“沟壑”说:“这就是以前用的采伐道,多大的树木都能砍了运下去,连‘树王’‘树神’都差点没保住。”
“树神”“树王”是位于东四林场后山的两棵陆均松,“树神”树龄已超过2600年,“树王”树龄超过2000年。“老点”就建在“树神”附近。
郑海强努力寻找“老点”的位置,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抵达记忆中的地方。眼前的一处残垣断壁,就是“老点”——当年长臂猿监测队队员们在雨林中的“家”。
告别“老点”,郑海强向密林深处走去,穿过荆棘,直至悬崖峭壁旁的一块大石头上,这里是一个长臂猿监测点。
郑海强今年55岁,长臂猿监测队里几乎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人”,没有年轻人。他和陈庆一样,十分怀念刘振河带着他们上山监测长臂猿的日子。
“他是用生命在守护长臂猿的人。”陈庆说,刘振河在工作中表现出来的投入专注让他深受触动。
“他工作勤勤恳恳,虽然年纪比我大,但每次都跟我们一起爬山,衣服很少有干的,我偶尔还能换班回家,他每次进山一待就是一两个月。”如今陈庆已经退休,但刘振河为保护长臂猿所作出的努力在他心中留下了不灭的印记。
信念,一旦扎下根,是会发芽的。经过以刘振河、洪德威等人为代表的“护猿人”几十年的艰苦努力,霸王岭片区的海南长臂猿数量已增至2022年4月的5群36只。
青山之于长臂猿,犹如长臂猿之于刘振河。爱猿成了痴,护猿就是他的命。
——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