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献平
母亲和小姨,一个和面,一个调馅子。我回来了,她们要包一顿疙瘩,给我吃。这里的疙瘩,正确发音是gede,而不是geda。其实就是饺子。南太行乡村有个习惯,贵客来家里了,要包疙瘩招待。孩子们出门远行,也要包疙瘩,算是送行,从外地回来了,更要包疙瘩吃。疙瘩(饺子)算是我们那一带最为珍贵的食物,也是最麻烦的。北方农村的人们,一般不在吃的上面搞花样,变着法子吃什么东西。最实际和快捷的,还是疙瘩。过年也是以吃疙瘩为主。
疙瘩的馅儿,有白菜猪肉、羊肉萝卜、韭菜鸡蛋、香椿鸡蛋等等,当然,也有野菜做的馅儿。完全看当季有哪些蔬菜。反正,包饺子用的话,什么菜都适合。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之前,南太行乡村,家家户户都用秋天晒干的干萝卜丝,泡软、洗净之后,再加羊肉、猪肉,或者鸡蛋等做饺子馅儿。现在几乎没人这么吃了,都换成了较为新鲜的蔬菜和肉、鸡蛋搭配。
也有人家炒菜,喝酒,吃别的东西,如汤圆之类的。但人们都觉得,还是疙瘩好。我幼年时候,大年初一,人人都端着一碗饺子,先去给自己的亲爹亲娘磕头拜年,送疙瘩,再去其他族人家。现在,人们自觉地把这一道程序省略了,去磕头拜年的时候,人人空着手,到长辈家里,磕个头,拜个年,就走了。除了春节,其他时候,乡人们很少包疙瘩吃,最多擀面条、蒸馒头、烙饼,或者,焖大米,炒菜吃。只有在阳历年、正月十五这些时候,才会正儿八经地包疙瘩吃。
◎麻糖
咱炸麻糖吧!过年前一两天,南太行乡村的多数人家都会炸些麻糖,自己吃,也给来家里拜年的亲戚朋友吃。这个麻糖,形状像是麻花,但是松软的;也像是油条,但油条大多数是单只的,麻糖是四瓣松散地拧在一起,炸出来,也是蓬松的,吃起来很有韧劲。
多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这麻糖似乎只有我们南太行有,即使邻近的县城,都是油条居多,不见我们那里独有的炸麻糖。有些年回去,母亲知道我爱吃,每次都从小饭馆里买一些回来,我吃得津津有味。这麻糖,还是凉的好吃,刚炸出来的,有些热,但不烫嘴,可那个味道,充满了油脂的腻,虽然表皮有些脆,牙齿感觉很好,但舌头会觉得略微苦涩,不怎么好吃。
也有在上面放红糖的,即用红糖化水之后,先把麻糖切好,下锅炸之前,再把红糖抹上去,炸出来的麻糖,就有了甜味。
麻糖放凉以后,吃起来,没苦味。吃的时候,油脂虽也会溢出来,却不令人觉得腻。多年前,母亲不在家时候,我就给父亲炒油条,先打几个鸡蛋,炒熟,再放蒜瓣、花椒,最好是再加一些切碎的白菜叶子,再把麻糖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放在一起炒,可以适当放点酱油,那样的吃起来是很好吃的。我记得,好像河北、北京、山西、陕西、河南一带也有这样吃的。当时,人们都以为这是最奢侈的生活了。主要是食用油用得多,麻糖是油炸的,再放油炒。这样一来,油就成了这一道吃食的主料了。
可现在,吃油条的人少了,主要是油炸食品不健康,我胃不好以后,回去,也不再吃炸麻糖。偶尔吃几块,也不像以前那样一顿能吃三四只了。再说,油脂多了,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当人们身体缺油的时候,有了,便使劲吃,每顿都吃,当身体因为油脂发生问题,人们又开始控制吃油了。由此看,《道德经》“极则反,盈则亏”确实是一个具有全面性的不二真理。
◎筈葎
春天,早先给予大地和人间绿色的除了柳条,还有榆树。榆树的叶子起初金黄,黄得像是一枚枚的铜钱。大致,榆钱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母亲拿了长杆子,背上我,又提了一个黄荆条编织的篮子,从家到后坡上去。看到一棵榆树,见上面还有叶子。把我放在正在解冻的沙土地上,然后拿起带钩子的长杆,把树枝折下来,然后提起来,用手捋掉上面的榆树叶子,放在荆条篮子里。
回到家,把榆树叶子洗干净,淋干水,再挖点玉米面,加水,再加榆树叶子,用手搅拌均匀,看湿度也可以,就倒在铺着蒸笼布的篦子上。锅里加上清水,然后点水。激烈的火焰烧着黢黑的锅底,不一会儿,水就开了,持续十几分钟,最好是半个小时,锅里的东西就熟了,揭开锅盖,一股草香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玉米面的味道。
这就是筈葎了。吃的时候,可以再调个佐料,一般情况是,少许花生油烧开,放上花椒和盐巴,再加上韭菜或者葱花(葱段也可以),把筈葎盛在碗里,淋上一点,用筷子搅拌一下,就可以吃了。那时候,我是不怎么爱吃筈葎的,觉得榆钱在嗓子里有一种刺毛的感觉。多次拒绝吃。现在,基本上没人再吃筈葎了,我也很少在春天刚开始的时候回家,这一道带着童年记忆的乡村吃食,已经很多年没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