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梅

　　金庸的武侠小说大多以我国历史上某一具体的历史阶段为故事背景，如《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鹿鼎记》等，然而，他的代表作之一《笑傲江湖》却不是，而且，《笑傲江湖》是金庸武侠作品中唯一没有选取具体历史阶段为写作背景的。但它也不像《连城诀》《侠客行》那样，把历史因素从写作背景中彻底“删”去。

　　《笑傲江湖》的确是一部比较特殊的作品。笔者特别对《笑傲江湖》的历史背景作了一番考证——虽然从文学鉴赏的角度而言，对一部完全属于虚构的通俗小说进行历史背景的考证不仅根本没有必要，而且还是十分可笑的。不过，正如上文所言，《笑傲江湖》的情况有些特别，假如围绕故事的某些细节就历史背景的话题稍作思考，或许能够引导我们更进一步地探求小说主题的深层涵义，深入把握作家的创作意图，从而获得更高层次的阅读快感和认知体验。当然，顺便还可以借机进一步熟悉文本以及文本背后深厚的中国文化氛围。

　　《笑傲江湖》中有很多处细节具有一定的“历史感”，比如作品中多次提到的恒山悬空寺是著名的古迹，始建于北魏，似乎说明令狐冲的故事至少发生在北魏以后。又如：第七章《授谱》中，交代整部作品的核心“笑傲江湖”之曲中间的一大段琴曲是根据晋人嵇康的“广陵散”改编的——这说明故事至少发生在西晋以后。而在第九章《邀客》中，说田伯光在长安做了好几件大案，岳不群夫妇准备带令狐冲一起去向他挑战。令狐冲又说“长安城便在华山近旁……”—既然是在华山边上的“长安”，那么就应该是指汉唐时期的都城“长安”了？这似乎说明故事大致发生在宋以前。此外，在第十四章《论杯》里，祖千秋提到过唐代王翰《凉州词》中的名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和白居易《杭州春望》里的句子“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还有南宋初年岳飞著名的《满江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又似乎说明故事最早发生在南宋中晚期。

　　值得一提的，还有第十九章《打赌》里提到唐代张旭和颜真卿的书法、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等，都似乎在暗示读者，小说的背景在北宋以后。

　　小说中这样的细节很多，其中一些章节还曾经提到北京的皇宫等，这又仿佛把历史背景推后到了明清时期。

　　那么，《笑傲江湖》的故事到底发生在什么朝代呢？当然，确切的答案是不可能有的，如果一定要得出考证的结论，那么就只有去指责作者“荒唐”，竟让关公战秦琼，其小说从两汉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两宋元明清，似乎代代都有，又仿佛朝朝皆无，宛如中国历史的一勺大杂烩，又像是其乱无比的一锅粥！

　　不过，也正是这锅大杂烩“杂”得好，“乱”得妙，杂出了深意，乱出了厚度，使作品的主题得到了升华。换言之，正是因为没有具体历史背景的束缚，所以作家写作时更放松，挥洒更自如，不仅可以随心所欲地用历史上的任何素材营造浓浓的文化氛围，大大增强小说的可读性，而且还有力地深化了作品的主旨，铸造了作品旺盛的生命力。金庸先生自己有话为证：

　　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只有刻画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任我行、东方不败、岳不群、左冷禅这些人，在我设想时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问天、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定闲师太、莫大先生、余沧海等人也是政治人物。这种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个朝代中都有，大概在别的国家中也都有……任我行因掌握大权而腐化，那是人性的普遍现象……因为想写的是一些普遍性格，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所以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朝代。（摘自金庸《笑傲江湖·后记》）

　　诚然，世界是辩证的，有时候有就等于无，无也就等于有。《笑傲江湖》虽然没有具体的历史背景，但却胜似有背景。它的故事不仅在前朝历代都曾发生过，现在正在发生着，而且以后也必定会发生！

　　于是，小说也就具有了强烈的寓言意味和深刻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