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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诵古今话风雅
  明代画家陆治的《赤壁图》,其上有古人吟诵的场景。 韩惠娇 翻拍

  明代画家陈洪绶的《二老行吟图》。 缪士毅 翻拍

  ■ 张意薇

  “吟诵”作为一个泛指的概念,是一种介于诵读和歌唱之间的口传形式。它可以偏指“诵”,也可以偏指“吟”,没有严格的界限。诗文吟诵有着悠久的传统,散文的吟诵被称为“读书调”,而韵文的吟诵则称为“吟诗”或“哼诗”。常州吟诵还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不仅让古老的吟诵传统重新获得了关注,更激发了人们对这一文化瑰宝的兴趣与热情。

  溯源

  从祭祀仪式到艺术形式

  吟诵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周代的礼仪和祭祀活动。《周礼·春官》记载:“(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大司乐作为主管教育的官员,通过“乐语”教导国家选拔出来的青年人,包括激发兴趣、讲解、讽诵、朗诵、说话和对话等多种方式。这里的“乐语”主要是指《诗经》。由此可见,吟诵从早期便与教育紧密相连,成为周人从小就开始培养的一项技能,不仅是读书的方法,同时也具有丰富的仪式功能。《诗经》中的《颂》和《大雅》庄重严肃,分别是祭祀天地神灵和祖先以及针对国家大事的诗歌,大多在朝会和仪式活动中咏诵。如,《诗经·周颂·天作》就是用于庙祭仪式上的咏诵之诗。诗中赞颂前辈在岐山创下的基业,并庄严地宣誓子孙后代要保住大好江山和安乐家园。

  将“吟诵”拆分来看的话,以言为主的“诵”产生于西周时代,而更接近于唱的“吟”则始于战国时代。《庄子·德充符》中提到惠子“倚树而吟,据梧而暝”,《渔夫》中也记载了屈原“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汉代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呻”与“吟”二者互训,合称为“呻吟”。晋郭象注《庄子·列御寇》辨名析理:“呻吟,吟咏之谓。”进一步明确了吟诵的概念。《毛诗序》写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表明“吟”是介于“言”和“歌”之间的一种有声艺术形式,其特点是在诵言的基础上拖声哼叹,进而接近歌唱。

  随着时代的变迁,吟诵逐渐从仪式性的活动演变成一种更加广泛的艺术形式。如《关雎》作为一首象征美满爱情的仪式诗歌,后来成为诸侯燕乐和乡饮酒礼上必唱的诗歌。楚辞中的《橘颂》等作品,虽然在句式上有别于《诗经》,但在吟诵时需处理好“兮”字的发音,以起到延长语步或增强感叹的效果,艺术风味更加浓厚。

  从《庄子》中对惠子“倚树而吟”的描写,到《渔夫》中屈原“行吟泽畔”的描绘,我们可以看出吟诵不仅是一种读书方法,更是一种表达情感的重要手段。从先秦时期的诗乐一体,到魏晋六朝声律受到重视,再到唐宋时期的吟诵实践以及吟诵理论的研究,都推动了吟诵传统的发展。吟诵从早期的仪式活动逐步演变为一种个人化的艺术形式,并最终成为人们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破格

  从古韵传承到变通演绎

  据宋代《王直方诗话》记载,苏东坡在杭州任职期间,友人郭祥正(字功父)请东坡评诗。郭祥正的诗作以风格纵横奔放、酷似李白而闻名。他先将自己的诗作声情并茂地吟诵了一遍,而后问:“此诗有几分诗意?”东坡答:“十分。” 郭祥正喜出望外,便请东坡仔细说说。东坡笑道:“七分来是读,三分来是诗,岂不是十分?”郭祥正的诗也许不十分精彩,但吟诵技巧却颇有水准。从这个风趣的小故事可以看出,吟诵对于诗歌的表情达意有很大的渲染、强化、加持作用。

  古典诗文的吟诵在原则上讲究依字行腔、依义行调,也就是力求字声饱满、声声动人。不过,古人在遵守格律的同时,提出了“不以律害意”的观点。例如,苏轼名作《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中有“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之句,“却道”这里,按词谱应该是“平仄”,苏轼填为“仄仄”。这是怎么回事?《历代诗余》中说:“世言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多不协律。”也就是指摘苏轼填词不合律。其实,过分拘泥于格律反而会影响诗意的表达。陆游就为东坡发声:“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相对于声律,作品的思想、情感、意趣等内容要素更为重要。

  诗文中某些不协律之处,不一定会破坏作品的整体美感。创作如此,诵读更是如此。吟诵古典诗文的根本目的是向听众传达诗词的意义。进一步讲,从语言的当下性出发,今天的古诗文朗诵应该以适当的方式保留和体现古音的某种意味,但无须刻意追求古音,以免造成接受上的困难,甚至不伦不类。如,古入声字在普通话中读作仄声,并不算“失律”,即使读为平声,只要总体上保持了诗作的声律面貌,也并不失其古典美和旋律感。

  流韵

  从涵泳性情到诗教文泽

  吟诵不仅是一种涵养性情的读书方法,更是一种承载特色历史文化的方式。吟诵作为汉语声乐的一种原始形态,既有一定的程式化特征,形成了不同地域、不同派别世代口耳相传的“吟诵腔”,也有自由灵活的一面,在古典的文人气中蕴含生活化、多样化的特征,成为诗教传统的重要载体。

  宋代陆游曾道:“独有枕书癖,犹同总角年。横陈粝饭侧,朗诵短檠前。”(《浮生》)已过花甲之年的陆游一生保持着读书的癖好,即使是粗茶淡饭,但在油灯前放声吟诵,仍能让他在晚年获得精神的愉悦和心灵的富足。明代临高诗人王佐(字汝学)被誉为海南的“诗绝”与“吟绝”,他的诗句与陆游遥相呼应:“君子重菽水,诗人吟鹡鸰。”(《崖州冯咏训导孝恭堂》)“菽水”指简单的饮食,“鹡鸰”常用来象征亲情和睦。这两句诗表达了先贤推崇俭朴的生活以及家庭的和睦。清代曾国藩在家训中教育儿孙,读诗须先以高声朗诵来获得雄伟气势,再通过密咏恬吟来品味其中的深远之韵,这样可以使古人之声调与自己的喉舌相习,从而作诗时,句调自然流于笔下,诗作也朗朗上口。可以说,吟诵作为一种因声求气、涵泳性情的生活方式,缘情而发声,因声以达意,寄托着中国古代君子贤人对家庭伦理的重视以及对礼乐诗书中和谐美好愿景的追求。

  优秀作品中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自然形象都是一种意象,用有声语言表达作品的情景和意境,更易唤起并获得深层次的情感体验。如,王佐《东皋诗社》描绘了海南文人雅集、结社吟诗的情景:“山屐踏残椰子雨,墅筵开趁荔枝天。竹篱茅舍偏多景,短咏长吟又几联。”诗中短咏长吟的,是彼时彼处的椰子雨、荔枝天,今人则可以通过吟诵王佐的诗让这种美的感受重现于此时此地。这首诗不仅充满了对家乡的深情和对自然美景的赞美,也反映了吟诵在文人生活中的重要性。

  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叶嘉莹先生认为,中国古典诗歌的生命伴随着吟诵的传统而成长,古典诗歌中的兴发感动之特质也与吟诵的传统紧密结合在一起。王佐曾作《贞庵时寓南京,表兄唐世用索吟,未审其人》,诗题中“索吟”的表兄唐世用(即唐绢,1465年进士),曾任江南常州府江阴知县,坚守大义却蒙冤入狱。王佐以珠玑之言应和唐绢:“君子云何学,所贵希圣贤。君家近东鲁,或此得真传。”唐绢出自琼北素有诗书礼乐传家美名的攀丹唐氏,家风推重圣贤经典,颇有海滨邹鲁之风。王佐劝勉开解唐绢:君子固守正道而不拘泥于小信,无论穷达祸福,都要希贤希圣、不改操守。

  (作者系海南工商职业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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