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承宁

　　大约十年前，一位朋友赠送我一本旧版清康熙《感恩县志》。当夜深人静时，我悉心阅读志中的《鱼鳞洲峒记》《四宜亭记》《重修感邑文庙记》《感邑八景》等优美诗文，方知这些珍贵的笔迹同出一人之手，乃康熙年间（公元1692年至1722年），时任感恩知县的姜焯所作。其《鱼鳞洲峒记》，如范文公之《岳阳楼记》，遗留“忧乐”佳篇，令人醍醐灌顶。这位在荒陋感恩之地，任知县十四年，勤政职守、为民谋事的姜焯，引起了我猎奇的兴趣与追溯。

　　清代官场对于委派到感恩、昌化任职，流行着一句话：“感恩、昌化，不去也罢”，筮仕者都以此为畏途。而姜焯认为任职与任职之地并无关系。姜焯到感恩履职之时，正是海寇猖獗，屡犯岭头港的危难关头，姜焯亲自主持制定《海防条议》，设驻兵防守岭头、板桥、感城、八所等海防要地，派水师沿海巡逻，并亲督兵民积极防御，保障黎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稳定社会秩序。任职期间，姜焯捐献薪俸，重修感恩学宫、倡办乡村义学、注重文化教育，哺育了感恩读书咏经的文明风气。据民国《感恩县志》所载，姜焯重修感恩学宫之后，实行有教无类的平等教育，开创了感恩历史上黎、汉子弟公平享受教育的义举。另据民国《感恩县志》所载，清光绪年间，感恩出现了清代第一个举人张文昭，一百三十多个贡生，以及符绪等十六人入祀感恩乡贤祠的盛况。感恩文化教育出现的繁荣局面，与知县姜焯在感恩推行文化教育新政，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姜焯出生于清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山东莱州府昌邑县一书香门第之家。查阅了山东莱州《昌邑姜氏族谱》和红学大家冯其庸的《曹雪芹家世新考》等红学研究资料后，让我惊讶的是，曾任感恩知县的姜焯，竟然与红学人物李煦及《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还有着鲜为人知的族亲血缘与文化交流。

　　李煦原姓姜，其父原名姜士祯，与姜焯的父亲姜士模是同胞兄弟。清顺治年间，清兵大举南下，李煦的父亲为清兵所俘，被正白旗佐领李西泉收为继子，加入旗籍，改姓李，名士祯。康熙二十一年，李士祯调任广东巡抚，后官至宁波知府。儿子李煦初入仕，即任广东韶州知府，后调任苏州织造。李煦到广东任职时，把自己的堂妹（李氏）嫁给了曹寅（曹雪芹的祖父）为正妻。后曹寅任江宁（南京）织造和盐务。江南三大织造江宁、苏州、杭州，李、曹两家位居其二。李士祯父子成为高官显贵之后，并没有忘本，始终与昌邑姜氏族人保持联系。尤其是李煦，与堂弟姜焯关系甚密，书信来往，从不间断。李煦在一信函中，如是写道：“先君从龙，赐姓李氏，而昌邑则弟之本贯，本属姜氏”。1996年，在昌邑北孟镇池子村出土的《虚白斋尺牍》，是李煦给昌邑族人的书信集，总计有300多封。其中李煦给姜焯家人的书信就有90多封。如按辈分称谓，李煦和姜焯同为曹雪芹的舅爷爷。红学大家冯其庸研究确认：“李煦和曹寅是内亲关系，又同为康熙皇帝的近臣”，且李煦的母亲文夫人是康熙皇帝的保姆，曹寅幼年是康熙的伴读。这层亲密关系，令李、曹两家成为康熙王朝的“簪缨巨族”。另据红学家们考证，曹雪芹的祖母，也就是《红楼梦》中“贾母”的原型，是昌邑姜氏。

　　到了雍正元年，李煦被抄家，雍正四年，李煦又受“阿其那事件”牵连，再次被抄家发配牲乌拉，最后冻饿而死，李家从此败落。乾隆五年，82岁的姜焯，感伤于堂兄李煦家族的不幸与衰败，写下了族训式的文章《群生自造化说》，悬于姜氏祠堂内，以警戒子孙。文曰：“按造者，事之始；化者，事之终。自造化者，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群生尘世，喜乐者安荣，避忌者忧患……其安其荣，造化本无安排，总是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皆因此造，自然此化……愚年逾耄耋，稍历闻见，即目前亲睹报应之远在儿孙，近在身者，指不胜屈，因此渗透‘自造化’三字精切，故特表为安荣宝丹，以遗子孙”。大约乾隆十年间，曹雪芹开始创作《红楼梦》时，曹家也已经彻底败落，经历当时“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结局，姜焯和曹雪芹，从家族的兴衰，都已参悟到了世事无常，一切繁华如烟消云散的世事。姜焯的《群生自造化说》，与曹雪芹的《红楼梦》，其创作题材，皆源于当时共同面对的李、曹两大家族的衰败，以及社会人情世故的现实生活。且姜焯的《群生自造化说》，与曹雪芹的《红楼梦》，其创作的立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