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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淡风轻近午天

  ■ 孔见

  元丰八年(1085年)6月初,天气异常炎热,满城的牡丹花早已凋谢殆尽。理学家程颢(1032年2月—1085年7月)已经病得很重了,接到出任宗正寺丞诏令的时候,长长的胡须也无心打理。正值仰望头顶上晕眩的深渊,程颢感念太皇太后的知遇,却无法举步前往东京。在弟弟的印象中,哥哥“资禀既异,而充养有道;纯粹如精金,温润如良玉;宽而有制,和而不流”(程颐《明道先生行状》)。人们都认为,像他这样的有道之人,应该能够寿比南山,此次犯病不过是普通的头疼脑热罢了。然而,接到诏书不过十天,程颢就倒下了。

  自从熙宁五年(1072年)陪侍父亲返回洛阳,程颢经历了许多事情。先是师尊周敦颐逝世,后来受命前往扶沟,出任知县一职。元丰四年(1081年),与弟弟程颐一起寓居颍昌,以讲学授徒为务,过着十分清简的生活。一路上,他都带着自己的父亲程珦。老人家性格乐天,到哪里都受人欢迎,精气神看起来比两个儿子还要健旺。元丰六年(1083)九月,通过请托,程颢得以在靠近家乡的汝州,找了个管理酒税的职位。这与他的才华实在太不匹配,却可暂时补贴家用。

  自从跟随老师周敦颐寻找“孔颜乐处”,程颢就走上了一条身心修行的道路。二十多年来的历程,让他深感转变习性、止于至善的困难。年轻时,他一度迷恋打猎,常骑马射箭,追求百步穿杨、一箭双雕的感觉,打到猎物,哪怕是一只兔子,都兴高采烈,完全不考虑兔子及其母亲的感受。后来,潜心格物致知,兴趣也渐渐转移了。一次,拜见周敦颐时,他向老师报告:自己的习性已经改变,对游猎已然没有什么兴趣了。

  当时,程颢自己其实并不承认,但也不好反驳师尊。多年以后,在返回洛阳的途中,他看到一群人鞭策快马,在田野里追逐猎物,心里便蠢蠢欲动,有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很想加入队伍中。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老师说的是实相,自己还需要在实景中去历练,否则,关起门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刚刚上任扶沟知县,程颢就出台一项规定:百姓无须递交纸状,就可径入衙门面见自己。他聆听百姓的倾诉,如同弟子聆听老师上课一般。到下面巡察,看到贫苦人家的生活惨状,他脸上便流露出受伤的表情,仿佛心里被深深地砍了一刀。县衙大厅的上方,悬挂的“视民如伤”四个大字,就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他将官员与百姓的关系,比喻成园丁与花草,园丁必须辛勤浇灌,细心呵护,但不能随意采摘与践踏。他的治理崇尚宽厚,教化为先,刑罚随后,可谓儒里法表。扶沟这个地方素来盗贼猖獗,每年发生的强盗抢劫事件,多达十数起。但在他任上,几乎全年都没有什么治安事件发生。

  在任职过的地方,程颢都像大雁一样,留下清脆的政声。不过,和弟弟相同,他一生最重要的工作,还是明心见性、修炼人格、演述经典、创立学派、教书育人、赓续儒家思想的法脉。在扶沟时,就有谢良佐、吕大临、周纯明等学子,陆续从各地前来,跪倒在他的门前。将他们从尘埃里扶起时,程颢感到了为人师表的重要性。他为人温文尔雅,浑身充满“和粹之气”,接物温如春阳,待人润似时雨,可谓应物无伤,深得门下弟子的爱戴,是一个真正的仁者。与他交往数十年的门人和亲友,从未见他有过“忿厉之容”。他的存在就像是一阵清风,他的施教如同清风化雨,淅淅沥沥。有一回,程颢在书房里入神地阅读。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有毒的蝎子爬到他衣服上。有个弟子发现,便提醒他不要动,并找筷子把蝎子夹了下来,然后问老师如何处置这只毒物?程颢说:这是相当为难的审判,杀了它则伤仁,放了它则害义。他沉吟许久,最后说:还是拿到远处的野外去,放它一条生路吧。对待毒虫都是这种态度,何况是人。

  自先秦以来,中国文化的最高范畴就是“道”。道也被称为“天道”,是天地万物造化的母体,一切事物都从它的运行中获得自身。道在幽明之间,不局限在人的感官意识范围,因此,只有越过见闻觉知,推开潜意识的“玄牝之门”,才可领悟其中奥秘。相对而言,性、德、理、气等,都是次一个层级的范畴,皆从属于道,因此有“道德”“道理”等的组词。其中,“理”一词的意思,原本是玉石纹理的引申,是对事物存在机理和运行轨迹及规律的描述,而这种描述往往是线性的,不同于道非线性的浑然性。

  北宋时期,道与理的从属关系终于被解构,"始作俑者"就是程颢和程颐。兄弟二人,把“理”视为最高的本体和万物存在的根源。他们将“天”与“理”并称,“道”与“理”齐观,用“天理”来替换“天道”范畴,断言“天即理也”(《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

  人们通常以“二程”并称程氏兄弟,其实,二人不仅相貌不同,性格差异甚大,思想也不全然一致。尽管他们的著作被收编到一起,中间有许多不分你我的“二先生语”,但透过各自表述的部分,仍然能够看出一些端倪与倾向。程颢的学问偏重内向的观照与反省,走的是内心直觉的路线;程颐则偏重向外的格物,走的是意识思维的路线。程颢曾经特别说明:“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乃是自家体贴出来。”这话可以理解为,他对天理的体认,不是从书本或他人的指教那里得来,而是从自己与万物同体、天人合一的直觉中感悟出来的。与哥哥不同,程颐对天理的认识,更多来自“格物致知”的积累。

  在程颐那里,性命涵养与进学明理是不同的方式:“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他把理视为万事万物“之所以然”的根据,任何事物都有其之所以如此的理由:“凡一物上有一理,须是穷致其理。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在读书学习和处置事物的过程中,通过“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这种格物的方式,通过朱熹沿用到明代的王阳明那里,终于格出一场大病来,才受到了质疑。

  显然,程颢遵循的是孟子尽心知性的路径:“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通过心的还原,开显生命的先天禀性;通过生命禀性的开显,领悟将禀性赋予人的天道。程颐继承的是汉代儒学穷理尽性的路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通过对一个个事物的推究,认识其中的理据,最终触类旁通,把握存在于万事万物中的天理。因此,程颢对人与万物浑然一体的“仁”,有相当充分的发挥,将其视为人性本来具备的内涵;而程颐主张“性即理”,直接将人和事物的属性等同于理,以“理”来规定人性,突出人性中天理的成分,甚至把外在的伦理规范“礼”,一些人为造设的行为边界、道德篱笆,也纳入天理的范畴,并对人提出了繁复而严苛的要求。总而言之,兄弟二人,一个偏重于人心中之仁的发现;一个偏重于对外在之理的遵守与坚持。程颢性情活泼可亲,有鱼跃鸢飞的气象,深得孔颜乐处和周敦颐“绿满窗前草不除”的意趣;程颐凝重肃穆,棱角分明的双眼目光炯炯,令人望而生畏,全然是一副道貌凛然的样子,不小心会把路边的小孩子吓哭。

  程颢认为,功夫做到这里,要像孟子所要求的“勿忘勿助”,将无邪初心涵养起来,既不要将其忘失,也不要刻意把持,既不抓死,也不能放飞。程颢特别强调:“执事须是敬,又不可矜持太过。”在正心的时候,不能整饬过度,操持太切,处处防检,把自己一个大活人给勒起来。在持敬的同时,要有和乐的心态。有一首短诗,颇能体现程颢的精神意境:“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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