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冬梅

　　看过小说《盗墓笔记》的人，对其中战国帛书被美国传教士骗走的情节，应该不会陌生。这个故事在现实中有了新演绎。5月18日，由美国返还的“子弹库帛书”第二卷《五行令》和第三卷《攻守占》抵达北京，结束了79载漂泊岁月，回到祖国的怀抱，并将于7月在国家博物馆首次面向公众展出。

　　何为子弹库帛书

　　子弹库帛书也叫楚帛书，是目前出土的唯一的战国时期帛书，也是迄今发现的中国最早的帛书实物，是典籍意义上的“古书之首”，是中国神话、天文学与创世神话的“活化石”，也是中国最早的带有数术性质的特殊作品。

　　该帛书以丝帛为书写载体，在这块长47厘米、宽38.7厘米的丝帛上，有文字三篇，图像多幅，且结构特殊，帛书中部的两篇文字，一篇正写，一篇倒书，分别为八行和十三行，文字四周每边有三幅彩图，计十二幅，每图均配有文字。该帛书以楚系文字书写900余字，按内容分三卷，分别为第一卷《四时令》、第二卷《五行令》和第三卷《攻守占》。

　　第一卷《四时令》记载了伏羲、女娲结为夫妇，生四子开辟天地，四子掌管四季的故事；炎帝命祝融“奠三天四极”、共工制定历法的传说。可以说，这是“先秦唯一完整的创世神话”，其叙事融合了楚地巫文化与中原五行思想，颠覆了《山海经》等传世文献的单一视角，揭示了多元史观交织的战国思想图景。

　　第二卷《五行令》由月名图和文字组成，内容是按五行讲述四时十二月的宜忌，该宜忌在先秦至两汉时期较为流行。此卷独创性地将一年360日划分为木、火、土、金、水五段，每段72日，对应30个节气，形成与《礼记·月令》不同的历法体系，证明战国时期存在“五行时令”与“四时月令”并行的多元历法实践。

　　第三卷《攻守占》上文字按顺时针方向以圆圈状排列，内容是关于攻城守城的方向、日期和时辰的宜忌。《攻守占》按方位排列的军事禁忌，将星象运行与战争策略结合，体现“天人感应”思想的军事化应用。这种将天文学实证与哲学思辨结合的体系，比古希腊占星术更早展现出系统性科学思维。

　　该帛书所附的两套图，一套是彩绘的十二月神图，一套是四木图，四木居四隅，春为青木、夏为赤木、秋为白木、冬为黑木，上面标注的十二月的月名，和《尔雅》中的月名完全一致。楚帛书内容丰富庞杂，不仅载录了楚地流传的神话传说和风俗，而且还包含阴阳五行、天人感应等方面的思想。

　　该楚帛书见证了中华文明多元共生的特质，对研究战国楚文字以及当时的社会文化、中国古文字、古文献以及中国古代学术史、思想史研究都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学界把它称作“先秦百科全书”，也将其看作“战国时期人们的生存手册”。

　　帛书回归有着怎样的故事

　　子弹库帛书生于战国，出土于战火。

　　战火纷飞的1942年，盗墓贼在长沙市一个叫子弹库的地方盗掘了一座战国古墓，发现了这件帛书。此帛书作为出土文物便也沿用此地名为其身份标识，被命名为“子弹库帛书”。

　　只是当时盗墓贼有眼无珠视其为一块“破抹布”，在出售其他所盗文物时将之免费送给了文物贩子。所幸，这块“破抹布”被文物修复专家、收藏家蔡季襄慧眼识珠购得。精心修复后，为了更清晰地研究帛书上的文字，1946年蔡季襄求助当时在中国有多重身份的美国汉学家柯强，请他用红外线相机拍照。而柯强却秘密将该帛书送至美国，帛书一去就是近八十年。

　　从出土开始，子弹库帛书的命运就带上了传奇色彩——贱送、被骗、流失出国、部分回家。这份流落异乡的“战国孤本”，被分为两部分，辗转流离，曾被私人购得，第一卷最终被美国赛克勒基金会收藏，第二卷、第三卷被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1955年，蔡季襄以湖南省人民代表大会列席人员身份，在大会上将柯强盗骗帛书的经过作了讲述，并将当年被迫和柯强签订的契约上交给湖南省文化厅。1982年，时任湖南省博物馆副馆长的高至喜赴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见到了展出的楚帛书原件。20世纪80年代中叶，高至喜将蔡季襄所写的材料以及当年相关证明及往来信件一起整理好，上交给国家文物局，希望能追回楚帛书。

　　流失文物追索返还历来是一个国际性难题。2024年，中国联合18个文物原属国发布《关于保护和返还殖民背景下流失或通过其他非正义、非道德方式获取之文物的青岛建议书》，提出解决流失文物追索返还的原创性中国方案。该建议书获得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响应。2024年4月，国家文物局正式启动对《五行令》《攻守占》的追索工作。基于溯源及流转历史研究形成的扎实、完整的证据链，以及以文物回归纠正历史错误、推动双方在专业领域的长期合作这一共识，经过多轮磋商，史密森尼学会同意将该帛书第二卷和第三卷退出馆藏并返还中国。

　　子弹库帛书归国的意义

　　子弹库帛书的回归，印证出人们的文化自觉意识的增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文明探索无国界，但历史文物有祖国。国宝文物关系着一个国家的文脉传承，这正是我们执著于流失文物追索返还的原因。面对追索返还的国际性难题，从地方到中央，从个人到集体，持续追踪、接续努力、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漫长的追索努力，反映的正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自觉自信。子弹库帛书的回归，成为我们增强文化自信、推动文化繁荣发展的重要契机。

　　作为“古书之首”，子弹库帛书某种程度上填补了战国时期的文献空白。这是迄今发现的中国最早的帛书实物，比家喻户晓的汉朝马王堆帛书早200年。该帛书被学界称为中国神话、天文学、创世神话、艺术史以及古文字与丝织品的“活化石”，它也是中国最早的带有数术性质的特殊作品，对于战国楚文字以及当时的社会文化、中国古文字、古文献以及中国古代学术史、思想史研究都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重新解读先秦文明的大门。

　　子弹库帛书的回归，带来了可供借鉴的文物保护、交流与合作的新范式。红外扫描、同位素检测等技术在子弹库帛书上的应用，开创了文物研究新范式，成为科技考古范例。而其流失与追索推动了《海外流失文物追索清单》的制定，成为文物主权意识觉醒的标志。子弹库帛书的回归是中国就历史上流失文物启动主动追索的生动案例，而且是以对话与合作的方式推动历史上流失文物保护与返还的成功案例。以文物回归纠正历史错误、推动双方在专业领域长期合作的中国方案值得其他国家借鉴。

　　子弹库帛书的回归，也是我们提升文化阐释话语权的重要契机。以往文物的流失，不仅是文化的损失，更是文化解释权和历史话语权的缺失。帛书归国，但回归只是起点，更关键的是如何更好地提升文化话语权。这就需要深化对楚帛书的研究，从我们自身文化的逻辑出发，深入挖掘、解读其承载的宇宙观和思维方式，更好地彰显中华民族的文化主体性。

　　子弹库帛书的回归历程，既是一部文物追索史，更是一部文化自觉自信的史诗。相信，子弹库帛书第一卷的回归不会久远。期待我们被劫掠和流失在海外的文化瑰宝最终都能回家！

　　（作者单位：海南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