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城多傍水,我的家乡九江也是如此。
城中央有两个大湖,一名甘棠,一名南门,各有数百亩之阔,若没有中间那条细长蜿蜒的小坝相隔,两湖其实是一湖。不知是城区太老,还是水面着实宽大,镶在湖边的楼都显得不怎么高。任你如何据岸远眺,除了极远处一抹淡淡的山痕,占满眼帘的除了天空,就是湖水。
这城很小,在我年幼时更小,小得几乎所有人都围湖而居。湖边有马路、广场、电影院、学校、商业街……和很多本地人一样,我的半生就在这湖畔度过。
湖中有一座黑瓦白墙的水榭,名为烟水亭,以九曲木桥与岸相连,传说是三国时的周瑜点将台。上世纪八十年代,没有太多娱乐,父亲总爱在星期天骑着自行车带着幼小的我去当时最热闹繁华的烟水亭广场闲逛,看别人下棋、织毛衣、晒腊肉、拉胡琴、讲古、杂耍等。
其实我对此并无多少记忆,但父亲这大半生都是如此,喜欢陪着我,陪着母亲,这里那里去。何况还有一张褪色照片为证:年轻的父亲扶着自行车咧嘴而笑,约三四岁的我坐在车杠上懵然看向镜头,背景里的烟水亭依然是黑瓦白墙,和父亲手心的温度一样,至今未变。
湖边还有一所同文中学,校门正对着南门湖。学校历史悠久,在我念初中时就已举办过130周年校庆了。在此就读六年,几乎每天都会经过湖畔。
夏天时,早晨骑车上学,只见淡白的雾气浮在湖上,叫倦意未消的人以为还在梦中。含苞待开的红白荷花静静立在水面,像个故作矜持又心无城府的孩子,总忍不住要泄露一丝半缕香气。
秋天时,湖边落叶厚厚叠叠,却一踩就碎。学生们常常在放学后买萝卜饼垫饥,捧在手里是薄脆滚烫的一大张,然后在黄昏湖光中边笑边聊,风里传来不知何处燃烧木柴的气息,像某种正在被树脂缓缓封存的天长地久。
转眼二十余年过去,城市变大了,旧城区拆迁改造,我的家搬到了离湖更远的地方,在异地工作之后,更是数年才回一次家。但每次回家,都会去湖边走走。有时和父母,有时和旧友,有时和爱人。
烟水亭广场依然熙攘,只是树老了,楼旧了,石砖磨得发白了。同文中学校园里,百年樟树移走了,又建起几栋更高大的教学楼。萝卜饼从五角钱涨到两元钱,曾经一起吃饼的人儿如今各自散落他乡,十年八年难得见面。
唯有这湖,还是那样。
清粼粼的湖水倒映着天空,水波温柔拍打湖岸,湖里浮着几只天鹅船,栈道与马路之间绿树成荫,小坝上人来人往。到了晚上,更有夜色掩去了城市更新的蛛丝马迹,也弥合了时光留下的层层皱褶,湖也好,人也好,都仿佛回到了年纪还小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