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博文
这条大街新英人叫新街。其实新街并不新,两旁站在风雨中的骑楼,彰显着时代的记忆;那灰黑色的墙壁斑斑驳驳,涂抹着岁月的印迹。其实新英这小镇也不新,听胡子很长的老人说,千百年来就这么叫了。
新英三面环海,浮在海水上。两条河流从山上下来,东面那条叫北门江,南面那条叫春江,在海滩交汇,海水又赶来汇合,形成一个偌大的新英湾。新英湾的海水热情地拥抱新英,新英也就成为一个渔港小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新英人心花怒放,于是靠海吃海,向海而生。男人雄赳赳乘船出海,搏风击浪;女人撩高裤脚下海滩赶海,把海鲜采回来。这鱼虾蟹是好东西,不仅丰富新英人的餐桌,又夯实新英人的日子,于是召来了四面八方的目光,四面八方的人赶来分享大海的恩赐,新英也就成为商贾之地,那渔港又成为商港。商品意识繁殖在人的观念中,会促发人的图强思维。新英人在小镇的边上开出一条长长的小街,力图把热闹都装在里边。然而,满园春色关不住。这条小街盛不下那蓬蓬勃勃的繁荣,于是,又在小街的北面劈开一条大街,也就叫新街。
小时候,很想到新街去玩,大人总是说,别去,那儿人多。可是,大人又经常说起它。比如,我爹常说,这条大街撑起了新英近百年的繁荣,母亲却说,那是小镇的繁荣撑起了新街的热闹。
我家在小镇的深巷里。那小巷密密麻麻穿梭在房屋的缝隙,但是,一头总要通往海边的码头,另一头却连着新街。平时,巷里那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或涌到码头去,或涌向新街,来回往复。我从家里出来,走进逼仄的小巷,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左躲右避,又要拐几个弯,才来到新街。踏上新街那石板路,人就淹没在热闹中,身不由己卷进了人流里。街的两旁尽是店铺,有百货店、五金店、杂货店、渔具店,还有钟表行、灯具铺以及食店、茶坊和小吃摊,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我不看那店铺,躲到我母亲的水果摊去。母亲的水果摊就在街边,我坐在摊边一张矮凳上,目光随着人流漂移。新街横贯小镇东西,东头连接外头的公路,西头直通码头。我发觉,从街头到街尾来回涌动的人流,其实在不停地变化,或消减,或增加。那是一拨一拨的人隐进小巷里,又有一拨一拨的人从巷口冒出来。我又发觉,每天人流都在菜市场口那卷起一圈圈旋涡。那是一茬茬涌进菜市场的人和涌出来的人在那儿交织拥挤。我喜欢跟着母亲去买菜,扯着她的衣后襟走进市场里,那些海产品挨着、挤着,琳琅满目,惊得人目瞪口呆,有各色各样的鲜鱼、咸鱼、鱼干,还有五花八门的虾、蟹、螺、鳝,仿佛海里所有的宝贝都摆在这里了。在市场里,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声音又搅乱了人的情绪。我不看了,定下神来,心里却在想,小镇热闹应该是因为有许多海里来的宝贝吧,新街的热闹当然也是如此。
因为常在母亲水果摊边看人流,我发现了一个大奥秘:这街上大多是那些穿大襟衫着宽脚裤的女人,她们脚步轻快又匆忙。其实街边摊铺的摊主、菜市场里卖海产品的、往来买菜的,几乎都是女人,就连挑重担推板车的也是女人,甚至那肉摊上挥刀砍肉的,依然是女人。我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新英女人很了不起。又说,男人大多出海去了,没有男人打鱼,镇上哪来这许多海产品?我明白了,小镇的繁荣就是靠这些男人和女人撑起来的,新街的热闹自然是依仗于小镇的繁荣。
长大后,我走出小镇的窄巷,走出了那条大街,到外头去读书,又在外头谋生。每一次回来,都发觉那条大街在变样。街面上的青石板没有了,变成了水泥大马路;街两边的骑楼也已被钢筋水泥楼房替代,街边的店铺装潢得很漂亮。街上仍然很热闹,仍然有很多女人,却是另一番风景。我不禁问,这条大街依旧繁荣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过,我又发现一个秘密,这条大街已经盛不下小镇的繁荣。因为,小镇的繁荣已经向外延伸,在那大、海口的农贸市场里都有卖海产品的新英女人,白马井、八所、三亚等港口还有更多的新英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