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杨道

　　中国的沉香与花梨文化，已绵延千年，且经久不衰。若是起底几千年来那些璀璨的文明，沉香与花梨文化正似飘絮之烟，绵延于历朝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之中，它们穿插于历史的脉络中，既是参与者、见证者，亦是难得的记录者与讲述者。故人如烟，缥缈而后归于尘埃，但那些人和沉香及花梨之间的故事，在发黄的卷页里，依旧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丁谓：《天香传》天涯传香

　　在古代，沉香作为一种珍贵、罕见的自然资源，被掌握在极少数权贵手中，其所代表的文化，自然就是一种奢侈的贵族文化，因此，沉香天然地被赋予了一种独特的神秘感和尊贵气质，尤其海南沉香，集散在古代宫廷中，史料中关于它们的故事，也一直与帝王有关，充满神秘而又富有生趣。然而，因为北宋宰相丁谓（966年—1037年）的一篇《天香传》，海南沉香得以熏染了海内外。

　　丁谓曾两度拜为宰相，封晋国公。史料记载，丁谓是个天才式人物，以多才多艺但争议颇大著称。被贬崖州时，他已58岁。

　　丁谓人生中首次与沉香结缘，始自担任福建转运使制作贡茶。后来他为海南沉香所作的贡献，亦源于此。宋代的香文化已达到顶峰，而丁谓位居宰相一职长达七年，常年陪伴君王左右，深入宫廷生活，自是熟知许多宫中很多外界所不知的香药知识，熟稔用香之道。而被贬海南岛，于一直未与沉香产地有过接触的丁谓而言，算得上是另一层意义上的“天时地利人和”。这也是《天香传》得以成文的重要原因。《天香传》篇幅并不长，不过2000余字，但研究价值极大，且让海南沉香从此香飘四海。该文不仅深解炉香之趣，亦是丁谓个人用香经验的总结。在文中，丁谓叙述了各个朝代用香的历史，尤其是宋朝宋真宗时期用香与赐香情形以及礼节，各个地方沉香的优劣对比及海南沉香优良的原因和对海南沉香进行分类以及评定等方面。

　　在《天香传》中，丁谓认为海南沉香以黎母山最佳，因为黎族人不是以沉香为主业，只在冬天采集，最重要的是黎族人不随便砍伐，而是等待自然成香后采集，这正是海南沉香珍贵与质优的原因。丁谓还对海南沉香进行了最早的分类与划分等级，总共“四名二十状”，“名”是对沉香的分级，四名指四种不同品级；“状”则从外观来分类，并分条缕析各种优劣，且从“四名十二状”中，丁谓提出“生香”与“熟香”的分别，这也是历史上首次以沉香生成的方式品评优劣，即自然成香的“熟香”和人为成香的“生香”，并认为熟香优于生香。因身处于海南岛，有着地利之便，丁谓将海南沉香从气味，外观，生成等方式进行分类与品级，为后世的香学家研究和品评沉香奠定了基础。故而，《天香传》一出，便确立了海南沉香甲天下的地位，使其名扬四海，成为“天国之香”。整个宋代，都开始了对海南沉香的惦记。

　　苏轼：雪里已知春信至

　　历史总有一些宿命似的惊人的巧合。1037年，71岁的天才丁谓去世了。而在这一年的1月，另一位天才苏轼在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出生。苏轼与沉香的产地海南的渊源是注定的，1097年6月，他被贬谪来到了海南岛上，这一年，他60岁。

　　苏轼自诩“闲人”，“闲人”自然爱“闲事”，《琼州府志》有载，初到海南岛的苏轼，一上岛便目睹沉香被“竭泽而渔”，心痛不已，即时作诗抨击乱砍沉香之举：“沉香作庭燎，甲煎纷相和。岂若炷微火，萦烟袅清歌。贪人无饥饱，胡椒亦求多。朱刘两狂子，陨坠如风花。本欲竭泽渔，奈此明年何？”苏轼的怒气，至今读来，依然共鸣声众。而苏轼与海南沉香之缘，也以一种非比寻常的方式开始了。谪居海南的苏轼，对海南沉香的研究愈深入，兴奋之情愈甚。其间，恰逢其弟苏辙六十寿辰，兄弟俩终不得相见，只能赠一礼物聊慰相思。苏轼寻得一沉香山子为弟弟祝寿，并作《沉香山子赋》。在赋中，苏东坡描绘了海南沉香的色泽，材质和气味散发的特点，称它“金坚玉润，鹤骨龙筋，膏液内足”。这12个字后来成为对海南沉香的经典描述。宋代流行的隔火熏香，将沉香的缥缈之气在中国文人墨客的案几上萦绕了近千年。所谓“沉香山子”，苏东坡称之为“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置于案上，却又“有无穷之氤氲”。这道来自海南的香气，熏染着苏东坡兄弟二人的胸襟。苏辙对哥哥的一番苦心了然于胸，他“奉持香山，稽首仙释”，愿“永与东坡，俱证道术”。一方海南沉香山子，承载了中国历史上最富才华的兄弟俩的深情。

　　在海南谪居三年的苏轼，焚香、吟咏、研香或是其生活中的一大乐趣。他是史上著名的合香高手，是对香有着深入研究的香论大家，他对合香的时节、香料、用具都非常讲究。宋《陈氏香谱》有载，“梅花香”有好几种不同配方，尤有一道“雪中春信”，无限清冷幽静，却暗藏盎然生机。“雪中春信”即为苏轼所创制。苏东坡历时七年，只为和出早春寒意料峭时梅花初绽的香气。宋哲宗元祐五年（公元1090年）初春，一场春雪洒落杭州城。彼时的杭州城太守苏东坡，让爱妾朝云与侍女到院中取一些梅花芯中之雪，再从香窖中拿出炮制好的沉香、檀香，烘干的丁皮梅肉，以及朴硝等香药，按照他给的配方一一称出。这些香药，早在年前他就已制好，只等今天这场大雪。待爱妾与侍女采雪归来，碗中的雪部分已经融化，带有花粉的雪水闪着淡而晶莹的光泽，散发出幽幽梅香。他把配好的香药铺撒于和香盘中，用鬃刷弹上一层玉碗中“梅魂雪魄”的花露，再铺一层香药，待香药润透后，开始和香。而后，用和好的香粉做成篆香并将其点燃，那氤氲香气，如同万梅吐幽，此即为久负盛名的“雪中春信”——它是香谱中最美的一味，流传了千年。这大概也是苏东坡创制的最浪漫的一味香，于冷香中嗅得花开之味，雪里已知春信至。

　　王世襄：世好妍华，我耽拙朴

　　在中国当代收藏史上，王世襄（1914年——2009年）是一个无法绕开的名字。他被誉为“中国第一玩家”，文物鉴赏、收藏、学者、作家……无论哪一个身份，他都是该领域中最显赫的一个。他在明式家具、漆器、竹刻、鸽文化、蟋蟀谱等领域均有深入研究，并留下了大量学术著作和随笔。他是一位用生命守护中国文化的人。

　　他生于显赫的家庭，祖辈皆是清朝官员，母亲金章是知名的鱼藻画家，而大舅金北楼则是20世纪初北方画坛的佼佼者。正是在这样的艺术氛围中，王世襄自小就有极高的艺术天赋和收藏之道。他的收藏故事，桩桩都是让人惊叹的“传奇”。在《烟云俪松居：王世襄珍藏文物聚散实录》一书中，记录了王世襄最早收藏的一件明式家具——明末黄花梨琴案。此琴案，是王世襄1945年自重庆返京后所购置，据王世襄回忆，此为其最早收藏的黄花梨家具，其时王世襄夫人正与抚琴大师管平湖先生习琴，王世襄在杨啸谷先生家得此案后，遂在管平湖先生指导下改制成琴桌，供其夫人袁荃猷习琴专用。20世纪40年代后期的芳嘉园王宅经常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有古琴声入耳，常至夜分。王世襄在回忆那一段与黄花梨琴案有关的经历时写道：“传世名琴曾陈案上者，仅唐斫即有汪孟舒先生之‘春雷’‘枯木龙吟’，程子荣先生之‘飞泉’，拙藏‘大圣遗音’及历下詹氏所藏等不下五六床，宋元名琴更多不胜数。案若有知，亦当有奇遇之感。”

　　今年7月，为纪念王世襄先生，中国嘉德艺术中心隆重推出《世好妍华 我耽拙朴——品味与格调 传承与创新》王世襄先生主题纪念展，展出王世襄的旧藏和与他密切相关的各类器物。关于王世襄先生与黄花梨家具的故事，依然新鲜：年轻时，他背着古琴，踏过海关，在大洋彼岸的舞台上，他弹奏起中国古典名曲《良宵引》与《平沙落雁》，风度翩翩、神采飞扬；而在后来的某一刻，他站在国际讲坛上，以一口纯正的英语，深入浅出地阐述中国明式家具的精髓，让中国的古老艺术，更饱满更温情地串联起“家具、人物、品位、传承”这样的关键词，从而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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