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刘晓惠

　　2024年12月5日，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成功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转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2025年12月，在黎锦“转名录”一周年之际，一场关于“锦绣”的世界性对话在海南展开。第五届海南锦绣世界文化周启幕，汇聚了罗马尼亚肩部刺绣女式衬衫、印度尼西亚蜡染工艺、马来西亚宋吉锦、斯洛文尼亚梭结蕾丝、老挝社区那伽图案传统编织技艺等全球纺染织绣瑰宝。

　　来自世界各地的守护者与践行者，带着他们的故事、困境与智慧，与东道主海南的黎锦传承人们并肩而坐，共同探讨一个核心命题：在急速变化的时代，如何让古老的锦绣活下去，活得精彩？

　　系统之力织就传承的安全网

　　非遗的保护，常被浪漫化为“一个人的坚守”，然而现实是，没有系统性的支撑，个体的力量犹如风中之烛。

　　印尼蜡染于2009年入选人类非遗代表作名录。如何应对传承的危机？印度尼西亚蜡染工艺专家杰西·塞蒂亚瓦蒂的应对之道是印尼蜡染走向人群：“我的工作室每月在咖啡馆、餐厅、公园开设手绘小课堂。我们不只想分享技术，更想分享快乐——先让人爱上，传承才有可能。”

　　类似这样构建活跃社群的思路，也在斯洛文尼亚得到了体系化的印证。斯洛文尼亚卢布尔雅那蕾丝协会主席玛伊达·尤尔科维奇展示了梭结蕾丝的工艺，她手里拿着好几支小梭子，左右手来回交替操作，细密的蕾丝就像雪花一样，一点点呈现。整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

　　“我们有约120个梭结蕾丝协会分会，遍布全国。”她介绍道，协会不仅为成人提供课程，还帮助中小学开设相关课程，“今年5月，我们举办了首届斯洛文尼亚男性蕾丝制作者展览。”

　　反观东道主，海南黎锦的保护路径异曲同工。省级立法、专项计划、财政资金构成了法治与政策的“骨架”，为黎锦的保护架起支撑，保护与传承的毛细血管延伸到村落。

　　在五指山的村寨里，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国家级传承人刘香兰在黎锦传习所里教授黎锦技艺。“以前织黎锦只能换点盐巴钱，现在订单排到年底！”一位在传习所工作的王阿婆的感慨，说出了系统性产业赋能带来的最直接变化。

　　刘香兰告诉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我们不仅教技艺，更与高校合作，引入设计师，传统纹样可以变成受市场欢迎的包包、艺术品。”从国家立法到村落工坊，从技艺传授到市场对接，正是黎锦从濒危走向振兴的关键，也为全球，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非遗保护，提供了可贵的“海南模式”。

　　让传统纹样跃动于当代脉搏

　　保护的最高境界，不是将遗产放在博物馆，而是让它汇入时代生活的江河。

　　“云锦的贵重，在于它‘寸锦寸金’的历史，也在于它能否点亮今天的生活。”南京云锦研究所有限公司技术总监、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陈诚说。

　　云锦，因其灿若云霞而得名，尤以“妆花”工艺为绝，用金线、银线、孔雀羽线织就，曾是龙袍的专属。陈诚坦言，守着辉煌的过去是远远不够的。他展示了两个方向：一是极致化的艺术攀登，如巨幅云锦作品《万寿中华》，将云锦的磅礴气势推向极致；二是轻盈化的时尚转身，与知名设计师合作，让云锦面料出现在国际时装周和明星晚礼服上。

　　“我们还和年轻人喜爱的游戏合作，让一款叫‘闪耀暖暖’的游戏里，出现了复原明代‘万历皇帝’衮服纹样的数字华服。”陈诚认为，这种跨界，让传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叩开了年轻一代的心门。

　　这与印尼杰西的思路不谋而合。她不仅保护传统图案，更从印尼古老的历史建筑装饰中汲取灵感，创作当代新纹样。“我们售卖这些作品的部分收益，会捐给历史建筑维护。”她建立起一种“以古养古”的创造性循环。

　　所有创新的最终落脚点，是让技艺传承，让持有技艺的人过上体面、有希望的生活。在海南，全省有100多家黎锦工坊，带动超过2万名绣娘就业，人均年收入显著增长。在印尼，蜡染也正在探索让技艺产生更稳定市场价值的尝试。

　　“非遗的经济生态，应该是多元的。”刘香兰说，既有龙头企业，也有小而美的独立工作室和家庭作坊；既有高端定制，也有亲民的文创市场，只有这样才能让传承的脉搏强劲而持久。

　　在世界经纬中定位文化坐标

　　当一项遗产从地方名录走入人类代表作名录，它便承担了新的使命：成为文明对话的桥梁，并在更广阔的坐标系中审视自身的未来。

　　2024年12月5日，是黎锦技艺的“成人礼”——从“急需保护”名录毕业，正式成为全人类共享的文化财富。海南省旅文厅相关负责人表示，这既是荣誉，更是责任。近年来，海南在马耳他、德国等地举办黎锦巡回展，并积极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机构建立合作机制。

　　玛伊达·尤尔科维奇也分享了斯洛文尼亚的经验：“梭结蕾丝不仅出现在服饰上，还被用于现代艺术装置，甚至成为舞蹈和音乐的创作素材。”这种开放、融合的姿态，让传统技艺得以与当代各种艺术形式碰撞，生发出全新的生命力。

　　讨论的最后，所有分享者都回归到一个本质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竭力保护这些‘锦绣’？”

　　“在印度尼西亚，从怀孕、生子、结婚到死亡，人生所有重要仪式都离不开蜡染服饰。”杰西的话揭示了非遗最深层的价值，它是人生礼仪的参与者，是文化温暖的载体。

　　斯洛文尼亚的蕾丝，也连接着社区的邻里，是“耐心与对美之欣赏”的品德教育；南京云锦，曾织就帝国的威严，如今承载着中华丝绸文明顶峰的技艺记忆；罗马尼亚肩部刺绣女式衬衫，由妇女们用天然纤维手工制作而成，讲述着人与自然的故事……这种源自土地、源于传统的锦绣标识，是各地面向世界时独一无二的文化名片，也是当地人的精神寄托。

　　这场锦绣世界文化周上的对话，各国的经验与智慧，如同色彩各异的丝线，被共同织入一幅名为“文化遗产未来”的锦图中。当罗马尼亚的刺绣、马来西亚的宋吉锦、老挝的那伽编织与海南的黎锦并肩展示，它们共同诉说着：最柔软的织线，可以成为文化走向未来的坚实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