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一冰

　　她不是《真爱至上》里面休·格兰特扮演的那位风流的首相；不是《女王》里面在戴安娜王妃事件上立场亲民的布莱尔；也不是《国王的演讲》里面充当龙套的微胖的丘吉尔———除了首相，他还是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更不是《黑镜》里面被电视直播难堪的子虚乌有先生；她就是她自己，玛格丽特·希尔达·撒切尔，一个于4月8日刚刚去世的87岁高龄的英国老太太，电影《铁娘子》的原型。

　　巧得很，这部片子现在刚好在中国的院线上映，比在其他地区的发行迟了一年多。一年前，它已经为梅丽尔·斯特里普争得了个人事业中的第三座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小金人。

　　生命的长度

　　在撒切尔夫人去世后重新观看这部电影，恍惚之间宿命或者哀伤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郁了。当那个围着头巾的老妇人走过一生的风云起伏，混迹在小超市购物的人群之中时，她是那么黯然和微不足道，没有人认出她是谁，甚至她看上去并没有那个边购物边在电话中洽谈生意的中年男人繁忙和有光彩。这是她吗，那个左右过大英帝国11年，即使到现在这个国家依旧可以找到的被她塑造和改变的痕迹的女人吗？是的，她是，她就是当年的铁娘子，大英帝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首相。

　　电影开场这个对比很鲜明的代入，使我突然思考起有关生命的长度的问题。一个生命究竟能有多长呢？从在格兰瑟姆的防空洞中躲避二战炮火的小女孩，到经历了一世风云变幻的垂垂老者，生命的长度其实就在每秒二十四帧的瞬息之间。尽管撒切尔夫人及其家人拒绝观看这部影片，英国首相卡梅伦也表示，“这部电影更多是关于变老和痴呆症等因素，而不是一位伟大的首相”，但是衰老和时间的无情并不会因为她是首相而迟疑。面对生命有限的长度，任何人都有足够的理由被哀婉和凭吊。参加过一个小规模的社交聚会后归来，那只扶着床头柜颤抖的手和虚弱的呼吸，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个描写夜晚的场景更能抵达生命的中心？华丽的尊严背后是衰朽的喘息。这并不是对一个伟大人物的反讽和揶揄，而是每一个生命都必须面对的尴尬处境。越是心智坚定者，在抵抗时间的战斗中往往越是力不从心，即使曾经铁腕如撒切尔夫人，在时间的终点附近也是一样的束手无策。

　　据她女儿和朋友透露，晚年的撒切尔夫人的确记忆力衰退，备感孤独，惊恐不安，并且常常和亡夫喋喋不休，这与电影的表达十分切近，只是电影的表现手法更为戏剧化。所以，很多当事人和英国观众对以如此手法表现晚年的撒切尔大加诟病，并非电影对人物的塑造扭曲了人物本来的面目，将其理解为拒绝直面时间对人类的摧毁和生命长度的有限也许更为贴切。

　　据新闻媒体报道，撒切尔夫人的葬仪规格极高，等同于英国女王伊利莎白二世的母亲和戴安娜王妃的标准，所有在世的英国首相将悉数参加。前苏联的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也前来出席，罗纳德·里根的夫人也将到场，她是代表里根的。里根也早就不在了。世界上最美好的花，也有谢的时候；世界上再伟大的人，也有不在的那一天。这叫做天行有常。

　　辉煌和落寞

　　如果没有一生风云激荡的起伏和变化，伟大人物晚年的落寞和孤单就不会如此沉重。毕竟大英帝国在撒切尔的统治下曾经重振了它的世界影响力，并且二十余年后的今天，英国的政治里面依然可以找到她留下的痕迹。“人人从来不平等，因为人人都不同，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年轻人必将超越我们，因为他们才是未来的领导者。”父亲的话时刻盘踞在她的心中，她生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捆绑在家庭中的女人。面对求婚，她要通知对方自己不是会时常下厨并且那么殷切照顾儿女的人，自己的世界和舞台不在家庭生活。“坚持自己的路”，这是父亲对他一生的教诲。在她一生中的重要节点上，没有一件事不是这句话在顽强地支撑着她。成为下议院议员，成为保守党党魁，成为首相，铁腕改革，铁腕开战，铁腕镇压，她的坚持和强硬为她赢得了尊重和荣誉，也为她招致了批评和骂名。时至今日，当撒切尔逝世的消息传遍英伦的时候，英国北部矿区的工人们还纷纷走上街头弹冠相庆呢。

　　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时常陷入对人生和事业巅峰的回忆，被两个女人掌控的英国迎来了一次短暂的青春，那是她一生的荣光，也是一个国家曾经的荣耀。然而，在今天这栋空荡荡的公寓里面，灰冷的色调，愈加反衬出女主人清冷落寞的内心。许是太辉煌，所以才太落寞，许是太落寞，她对家庭的亏欠，才幻化为亡夫久久不肯离去的身形，她与他纠缠了太久，她要告别他，却又深深地愧疚和依赖他。这个好莱坞似的处理，也许有些矫情和做作，但是那个空旷和寂寞的内心却是触手可及的。每一个英国人至今都不会摆脱撒切尔对他们生活的影响，但是撒切尔只是一个时代的名称或者一个关于社会与政治的专有名词，而不指涉任何个体的生命。当大家在谈论撒切尔的时候，并没有人在谈论这个耄耋的老祖母。在这个意义上，她颤抖的手和虚弱的呼吸，不仅仅是生命的衰老，更是心灵的落差和荒芜。

　　不一样的铁娘子

　　以撒切尔夫人为主角的电影还有纪录片《玛格丽特·撒切尔：漫长的芬奇利之路》和电视电影《玛格丽特》等。可惜，这两部片子，我无缘相见。或许，妄求在《铁娘子》中窥见撒切尔夫人的一生，这样的想法过于单纯。毕竟，现实的政治斗争远非电影中呈现的那般简单明快和酣畅淋漓，它充满了肮脏、妥协和利益纠缠，甚至鲜血淋漓，而现实的人生和主人公的心境也远比电影深刻、丰满、曲折和迫不得已，甚至电影展现的主人公的精神面貌会与原型人物南辕北辙。但是，对于绝大多数英国本国或外国观众来说，有什么机会接触那些可能是国家机密的第一手资料和那些社会身份高高在上的当事人呢？

　　电影里的铁娘子，是一个被光影艺术抒情化和艺术化的人物形象，她是真实的撒切尔夫人留在电影胶片上的一个美丽的倒影。若当真，你就上当了。而对于观众，这个倒影足矣，足以在茶余饭后思及此人此事时聊为谈资。

　　至于《007之最高机密》里的撒切尔夫人，则纯属扯淡了，不提也罢。

　　初看时，我便担心她将不久人寰。一年后，待到今年在中国放映时，它竟然成了谶语，电影中衰老的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给了全世界一个关于衰老的最终交代。

　　最后插一句题外话，关于这些大人物的传记电影，如果非拍不可，我倒是对一个人很感兴趣。我希望能够早日看到《纳尔逊·曼德拉》，最好主演是摩根·弗里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