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一枚十年前的工作证,有我的旧照片,照片上的我年轻,努力笑着,像是刚吃了甜蜜的食物。有些热情,让我觉得陌生。我想不起那照片是在哪里照的,背后是红布,头发也长,这一切都艺术兮兮的。
关于我的模样,多数留在别人印象中,或者旧照里。
有一次朋友聚会,我剪短了头发,让好多人大吃一惊。他们说起我的样子,让我疑惑不已觉得他们口里的我有些陌生:穿着长风衣的人,走路往某个女孩身踢石头的人,还有刷牙时在洗手间里扭屁股的人。
我的模样,在我自己的意识里,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刮胡子之前的,一种是刮胡子之后的。
当然,也有可能分为穿西服的和不穿西服的。有时候还分为善良的或是丑陋的。
只是,我自己感觉到的这些模样都只活在我看到的瞬间,出门之后,我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模样。
会议中和别人争执的模样我看不到,在公共浴场里洗澡被人搓背时趴在床上的模样我看不到,在公交车上接电话时的模样我也看不到。
有一年,我经常参与不同的聚会。我和不同的人合影,说没有品味的调皮话,总想出风头,吸引别人。说不清楚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年少轻狂。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照片,夹杂在暧昧的友情里、酒精里和时间的缝隙里。那些合影中的我的模样,注定了落寞和消失的结局。
有一次,我住在一酒店,洗完澡,光着身子在卫生间里走来走去,突然想拍下来自己的模样。
那是有些顽劣的一种行为艺术,在此之前,我极少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身体。我看到的自己多是在镜子里,胡子茂盛着,或者头发蓬乱着。
脱光了的自己显得丑陋,因为没有受过任何形体训练,我脱光了才知道,我根本不会站立。在那个水汽模糊的镜子前,我被自己惊吓,我突然明白,原来,我在别人面前站立的时候是这样的难看。
我做鬼脸给自己看,扭动肢体,试图讨好自己,但没有任何效果。那天,我拍了自己很多照片,然后又一张一张地删除。
我觉得我用相机记住了我的某个时态的模样,那裸露、自然主义,甚至难以向别人启齿。但我还是在那里一张一张地看完了。自然,删除干净后才敢把相机带出宾馆。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有一个朋友用我的相机拍照,拍完了,他突然大声说:“我看过到你的样子,光着身子,哈哈,哈哈。”
他笑得夸张,让我胆战心惊,我猜测是我相机里的照片没删除干净。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感觉就像做坏事时被别人发现了一样,有一股难以消化的酸水从腹中往上涌,是的,那是瞬间的感受,我可以用子弹一样的速度来描绘这种感受。
我的模样。我的光着身子的模样,这是多么隐私的事情啊,像是我的底线一样。
那个朋友笑完后,接着说:“是在小灰家的相册里,你们三人一起,在大海边,只穿游泳裤头,结果那个救生圈正好挡住了你们的内裤,在照片里看起来,就像是三个光屁股的人一样,哈哈哈,哈哈。”
他又笑起来,我终于没有被自己想像的子弹击中,他的转折救了我。
我又一次发现,自己的模样,哪怕是在别人的合影里,哪怕在寂寞的街上,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定语都在别人的手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