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6日,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平静离世;第二天,“合肥四姐妹”中仅存的小妹张充和也驾鹤西归。
张充和与廖静文这一代人,平和、温润、知书、达理,深受传统文化浸染,诗词书画无一不精,文化和艺术修养极高,在她们身上,有着今天已几乎绝迹的浓浓的民国风。
“合肥四姐妹”中的小妹
合肥张家是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望族,与同邑李鸿章家族齐名。
张充和曾祖张树声是张家的发迹人物,也是李鸿章手下的淮军老人。据周有光介绍:“张树声是跟随李鸿章打仗出身的,‘张家’与‘李家’相并列。李鸿章因母亲去世,清朝大官允许回家守孝三个月,李鸿章回乡丁忧的时候,职务就是由张树声代理的。张树声的官做得很大,任过直隶总督、两广总督、两江总督。”
张充和父亲张武龄是一位平民教育家,他在苏州办乐益女子学校,很成功,他与当时有名的教育家蔡元培、蒋梦麟等人都是好朋友,受他们影响甚大。乐益女中是所新式学校,取“乐观进取,裨益社会”之意,学生剪短发,开运动会,演话剧,引领风气之先,学生们还演出过郭沫若的《棠棣之花》、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等中外话剧,在江浙一带知名度极高。
张充和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斯文世家,她有兄弟姊妹10人,其中四姊妹的名字分别是元和、允和、兆和和充和,名字都长了两条腿,既寓长大后女儿要嫁人随夫走,也寓女子须自立,要走自己的路——这就是后来有名的“合肥四姐妹”,而张充和就是其中最小的妹妹。
张充和很快便出落成美丽的婷婷少女,她与几个姐姐不同,从小便沉默寡语,宁静内敛,每日都呆在家里的老宅子里读书绘画,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据说张充和十几岁时第一次看见飞机,还以为是个大风筝——用今天的话说,这是不是叫作“天然呆”?
张充和一辈子生活在风花雪月的世界里,昆曲和书法,贯穿了她的一生。苏州是昆曲故乡,有地利之便,周有光回忆说:“张家四姐妹小时候学昆曲。当时昆曲是最高雅的娱乐,因为过年过节赌钱、喝酒,张武龄不喜欢这一套,觉得还不如让小孩子学昆曲。小孩子开始觉得好玩,后来越来越喜欢昆曲,昆曲的文学引人入胜。昆曲是诗词语言,写得非常好,这对古文进步很有关系。”张充和的继母韦均一是教师出身,工书画,擅昆曲,充和受其影响很深。韦均一年长充和15岁,两人常在一起练习唱曲、绘画,继母曾经画了一幅速写“充和吹笛图”,画美人嘴唇时,恰好有客人来,韦均一仓促间笔头失控,樱唇变成了一个红点,后来两人还经常拿此事说笑打趣。
1934年,张充和瞒着家里用“张旋”的名字报考北京大学,结果数学得了零分,国文得了满分,考试委员会经过争论后录取了她。张充和事后回忆:“我怕考不取,没有用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张旋’这个名字。最好玩的是,胡适那时候是系主任,他说:‘张旋,你的数学不大好!要好好补!’都考进来了,还怎么补呀?那时候学文科的进了大学就再不用学数学,胡适那是向我打官腔呢!”多年以后,张充和还对此事念念不忘,她曾对朋友说:“你知道是谁给我打了零分的吗?就是俞平伯的小舅子许宝骙。”当然,当时她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判的分,还是后来许宝骙亲自告诉她的。
张充和与姐夫沈从文一家感情很好,北大时期和抗战初期她都随沈从文夫妇一起居住,对沈了解很深。沈从文去世后,张充和专门从美国寄回一幅挽辞,沈从文弟子汪曾祺在《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中这样记述:“字是晋人小楷,一看就知是张充和写的。词想必也是她拟的,只有四句:‘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这是嵌字格,但是非常贴切,把沈先生的一生概括得很全面。这位四妹对三姐夫沈二哥真是非常了解。”
张充和的这些文字后来刻在了沈从文墓碑,静静地陪伴着她的沈二哥。在这段诔文背后,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据张充和回忆:“沈先生走的时候,北京的一个侄子给我打电话,让我写一副挽联,说第二天开追悼会就要用。那天夜里,我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跟沈先生有关的事情。睡到半夜,干脆爬起来,研磨,写字,顺手就写下了这四句话。写好用传真机传真过去,大家都说好。他们说,我把沈先生的名字也嵌在里面了。我倒大大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唉呀呀,可不是吗?四句话的尾缀,正是‘从文让人’!”
也许,这就是天意?
张充和的爱情
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
张充和也不例外。
四姊妹中的大姐元和喜爱文学,与昆曲名家顾传玠结为连理;二姐允和与语言学家周有光结为伉俪;三姐兆和与作家沈从文结合——他们的爱情在当时都曾引起轰动。
唯独张充和的爱情在姐妹中最低调,也最中规中矩。1940年代末,充和嫁给了曾在北大教书的汉学家傅汉思,傅汉思是世居德国的犹太人,在加州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到中国学习中文,从事中国历史、文学的研究和教学。1949年初,张充和与傅汉思赴美定居。抗战期间张充和在重庆表演昆曲,章士钊曾赋诗一首相赠,把她比作汉末才女蔡文姬:“文姬流落于谁事,十八胡笳只自怜。”诗中有惋惜她流落他乡之意。多年以后,张充和忆起章士钊的预言,笑着说:“他说对了,我是嫁了个胡人。”
张充和与傅汉思是在北平相识的,当时沈从文一家随西南联大搬回北平,住在中老胡同一个大四合院里,张充和也来此同住。当时沈从文在北大教书,傅汉思常来找沈从文聊天,不过沈从文很快便发现傅汉思对充和比对他更感兴趣,后来傅汉思一来,他就马上叫充和,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北大教授杨振声和沈从文关系很好,他在颐和园租了一个院落,每年都邀请沈从文一家去那里消夏。张充和和傅汉思也经常去,他们一起在湖边散步,关系也越来越密切了。沈从文的儿子沈龙朱回忆说:“傅汉思的中文洋味很足,但是他能够跟你慢慢交流,跟小虎(沈龙朱弟弟沈虎雏)说话,跟我说话都行。小虎把他称之为‘四姨傅伯伯’。傅是姓,叫“四姨父”可以,叫“傅伯伯”可以。但小虎创造性地把两个掺在一起,大家觉得非常有趣。”
谈及张充和的爱情,就不能不提诗人卞之琳。当年张充和待字闺中时,卞之琳是充和疯狂的追求者之一,他有一首名作《断章》,只有短短的四句,据说就是为张充和而作: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然而张充和对此却坚决否认,“这可以说是一个无中生有的爱情故事”,张充和回忆说,自己很早就认识卞之琳,在沈从文家里也经常见到,“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至少是有点一厢情愿吧。那时候,在沈从文家进出的有很多朋友,章靳以和巴金那时正在编《文学季刊》,我们一堆年轻人玩在一起。他并不跟大家一起玩的,人很不开朗,甚至是很孤僻的。可是,就拼命给我写信,至少有过几百封信吧。”
看来这又是一场一厢情愿的恋爱,卞之琳模仿沈从文当年追求张兆和的路子,不过最终却没有那位“沈二哥”幸运。几十年后的1980年代初,卞之琳出访美国再次见到张充和,两人谈及旧雨新知,相谈甚欢,不知有没有提及当年那段旧事?
廖静文的初恋
与张充和相比,廖静文似乎不是那么眩人眼目,她的名字也是一直与徐悲鸿紧密相连。
1942年冬,19岁的廖静文在桂林遇见了徐悲鸿,从此开始了一段艰辛的爱情传奇。当时廖静文从家乡湖南只身来广西报考大学,但由于战火的影响,赶到桂林时报名日期已过,她只好先找一份事做。人生有时就是一份机缘,这时徐悲鸿恰好为中国美术学院招聘图书管理员,廖静文得到了这份工作。后来廖静文在文章中这样回忆她与徐悲鸿初次相见时的情形:“一天,我从报纸上看到重庆的中国美术学院在桂林招考图书管理员,当时我想去重庆工作,这样就有机会在重庆读大学了,于是我就去参加考试了。考试的时候,一位面容严肃、头发斑白的长者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题目:谈个人在过去和今后的追求。这位长者就是徐悲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廖静文也如实记下了她对徐悲鸿最初的印象:“他当时有一点未老先衰的情况,40多岁的人,就白了头发。但是他的眼睛,是闪亮闪亮的。”
这时徐悲鸿已与妻子蒋碧微分居多年,孩子也跟妈妈在一起,徐悲鸿一直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众所周知,徐悲鸿与蒋碧微曾经有过一段惊世骇俗的婚恋,当年,他与蒋碧微陷入爱河后私奔出国,蒋家是宜兴有名的书香名门,宜兴南门里连绵数进的蒋宅是宜兴城里最好的房子。这样一个大家庭的女儿与人私奔是件很不体面的事,无奈之中蒋碧微父亲蒋梅笙想出了一个主意,谎称女儿暴病身亡,据说出殡时棺材里装满了重重的石头。
后来,徐悲鸿带着碧薇在日本和欧洲学习绘画,这是徐悲鸿一生中最困难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的油画《箫声》和《琴课》不知倾倒了多少人,画中优雅的女子就是他心爱的妻子,他笔下的碧薇有种说不出的娴雅和风情。此间,徐悲鸿又以碧薇为原型创作了《凭桌》、《裸裎》、《慵》、《静读》、《传真》等,从这些作品里,人们读出了徐悲鸿对妻子的脉脉深情。徐悲鸿的老同学章伯钧对此感触颇深,他曾经说过:“他(徐悲鸿)身边的那位太太,在留德留法学生的老婆当中是最漂亮的,也是最有风韵的,令许多的光棍学生暗羡不已。现在悲鸿的马, 下转B12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