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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聂隐娘》:鸾鸟终究无同类

文\本刊特约撰稿 故城
《刺客聂隐娘》,台湾导演侯孝贤新作,舒淇主演。
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像长卷画里的多个“视觉散点”,透视他能想象的古典中国。
《刺客聂隐娘》或许是《海上花》之后侯孝贤最与众不同的电影。
《刺客聂隐娘》剧照
  美国电影学者詹姆斯·乌登曾说,侯孝贤的作品属于“近三十年来最难取悦这个世界的电影”。我们预设了一种后现代妥协,那就是以取悦更多受众的名义,艺术电影媚俗的投靠大众流行。而侯孝贤的电影,似乎天生抗拒这类妥协,始终用自己的方式探索电影的边界,探索一种与西方话语对抗的,属于东方的电影语言,从《童年往事》到《海上花》,从《悲情城市》到《戏梦人生》,再到如今改编唐传奇的《刺客聂隐娘》,均是如此。

  为什么好?

  携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的荣誉,《刺客聂隐娘》成为三十多年来首次在大陆院线上映的侯孝贤电影。但上映伊始便遭遇水土不服,大批观众中途退场,部分坚守影院亦称“百思不得其解”,侯孝贤高度风格化的电影散文,让大部分习惯于“观看故事”/“被灌输故事”的大陆观众难以理解。同样的尴尬也发生在《悲情城市》,后者于1989年收获威尼斯金狮,却难以被普通的台湾观众接受。台湾电影学者李陀曾论证为何理解《悲情城市》是困难的,它的“非逻辑剪辑”(non-logical editing)背离了处于支配地位的好莱坞/西方叙事规范,挑战了后者的西方戏剧传统与写实主义,突破了电影观众的观看/认知习惯。

  回过头来审视《刺客聂隐娘》,观众会发现它的故事情节比看上去要简单得多:冷面杀手,奉命刺杀旧爱,动恻隐之情,自此相望于江湖。而造成观众理解障碍的是侯孝贤在叙事中做的减法(“泼墨”)。他把可能造成直接叙事的内容,变成一种密集、无序的织物,于是重要的内容往往是缺省的,它们消失于大量“诱人”而无关紧要的事物,或断裂的省略中。这考验了观众的好奇心和感悟力,他们需要从侯孝贤若隐若现的精致影像(“工笔”)中寻找线索,连接电影里所呈现的那些看似无关紧要、毫无瓜葛的事物(玉玦、面具、磨镜),自行发现某种隐秘而暧昧的关联和规律。

  这像极了中国传统绘画的长卷画,既有松散的故事情节又有繁密的物件细节,既有文人画的意蕴又有宫廷画的工笔。最关键的是,长卷画与侯孝贤电影的观看方式,都有着中国古典文化的历史态度与艺术直觉。中国古人阅读长卷画,不像今天将整幅画悬于长廊,画面一览无余,细节之处只能略观其概,他们双手持卷,左手慢慢展开,右手慢慢卷拢(荆轲刺秦时的图穷匕见便是借用了这个原理),一幕幕画面逐个观看,所谓“移动观看”或“移步换景”的概念均由此而生。这种观看方式暗含一种东方式的思维方式,对局部有意无意的组合、连接,推演出全局(通过冥思、禅坐等),即“先见树叶后有森林”;这与西方的“先有森林后见树叶”全然相反,后者先有命题,再寻佐证,用逻辑(因果律、可证伪性)连接全局和局部。东方思维保留了全局的多样性,所谓“盲人摸象”,每个人都可通过各自之“觉”,“悟”出“大象”的多种可能,而西方思维则保证了全局的唯一性,粗鲁的用“少数服从多数”和“大概率的排他性”否定了其他多种可能。

  侯孝贤和《刺客聂隐娘》,显然在复制/探索长卷画里的古意,用数十个移动的中景场景,制造出晚唐中国一隅的世态人情,没有特写,也没有让一切清楚明白的解析性剪辑,它像长卷画里的多个“视觉散点”,透视他能想象的古典中国。观众的观看快感,不再是“被动接受”导演价值观的视觉刺激,而被一种“主动发现和创造”客观事物隐秘之处的情趣(好奇心)所替代,那些斑驳的云朵、漂浮的迷雾、山坡的脊线和散落的屋顶棱角(空镜头),正巧为观众梳理故事脉络、延展主观意向提供想象的空间和边际。侯孝贤重构出一种东方式的蒙太奇,是法国电影学者傅东眼里的“质疑格里菲斯和爱森斯坦体系的电影样式”,有重塑东方艺术观的野心。

  在讲什么?

  从形式上讲,《刺客聂隐娘》或许是《海上花》之后侯孝贤最与众不同的电影,在我看来,也毫无疑问是部无与伦比的杰作。问题是在所有这些光彩夺目的形式下,《刺客聂隐娘》到底在讲什么,隐藏了什么深刻的意义,在内容上《刺客聂隐娘》也是部杰作吗?它的形神是否统一?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谈谈“文人情怀”这个概念。文人情怀产生于何时至今仍有争议,但大都赞同产生于儒家尚未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年代(北宋前),通常是指受过教育的、官僚阶层的精英中,存在一种时尚——“自发和悠闲淡泊的理想主义”,承载了无为而治的道家思想根基。魏晋时期产生的文人画便是体现文人情怀的标志之一,其擅长的水墨山水画,常常描绘出世的隐士,一派道家乐土的景象。但这类人群毕竟是少数,他们的力量在当时微不足道,往往与主流世界有一层难以逾越的鸿沟。

  侯孝贤看重“聂隐娘”,正是看重她骨子里的“文人情怀”。聂隐娘所处的年代正值晚唐,其隐士身份注定了她是少数,与主流世界格格不入,她看似微不足道,像是一颗易被摆布的棋子(道姑师父抚养她长大,授之以渔),但同时又有恻隐之心和正义感;她身怀绝技,本可通过刺杀旧爱田季安获得正统的认可(入世),却因心中之“仁”选择“不杀”,从此卸甲归田归隐江湖(出世)。这样一个矛盾的聂隐娘像极了现实中的侯孝贤,聂隐娘身上的“文人情怀”是他一生追逐的气质和座标,《童年往事》、《恋恋风尘》、《风柜来的人》、《悲情城市》、《戏梦人生》、《南国再见,南国》、《海上花》、《最好的时光》,无不是与侯孝贤的“文人情怀”一脉相承。到《刺客聂隐娘》,侯孝贤将南朝范泰《鸾鸟诗序》中的典故用于其中,同是一个“文人情怀”的隐喻,空有一身抱负,却在世间难寻同类,偶见镜中的自己,终是“反”的,遂悲鸣而亡。

  应该说,“青鸾舞镜”是全片的文眼,嘉诚公主是那只鸾鸟,其孪生妹妹道姑嘉信就是她的镜像,而镜像与自己看似同形,然其行为方式与己处处相反,她的“仁”在妹妹那里是“不仁”。聂隐娘亦是那只鸾鸟,田元氏是那个镜像的聂隐娘(聂隐娘本是田季安青梅竹马的爱人,田元氏替代了她成为田季安的正室,刺客精精儿实际上是田元氏的化身,在《刺客聂隐娘》里,田元氏与精精儿是合二为一的),当聂隐娘与精精儿决战后,她划开精精儿的面具看到其真面目时,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田元氏这个自己的镜像,后者身上的“杀”又与自己的“不杀”恰恰相反,于是聂隐娘选择归隐,送磨镜少年归去,与鸾鸟悲鸣又有何不同?

  至此,侯孝贤和他所创作的《刺客聂隐娘》似乎形成了一个美妙互文:侯孝贤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他创造了一种与这个世界对抗的电影形式;“刺客聂隐娘”是那个时代的异类,她的“不杀”与归隐,是她与那个世界的对抗。他们都在重复“鸾鸟终究无同类”的叹息。突然望见朴树为《刺客聂隐娘》作的歌词,“与故人重来,天真做少年”,一时悲喜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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