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冬，整编后的琼崖抗日独立总队2支队，奉命从琼岛北部向琼西南的昌感县转移，开展琼西南地区的抗日战争。抵达昌感后，县委同志告诉我们，日军经常用汽车押送外国劳工到距石碌铁矿10多公里的一个山岗开山筑路、修碉堡工事。我和林明合计，2支队刚到昌感地区，必须狠狠打击一下敌人的嚣张气焰，才能推动开辟琼西南地区抗日游击根据地的工作。
敌人的工事尚未修好，反倒成了我们设伏的理想地点。我们抽调100名指战员，于拂晓前进入阵地埋伏。约8点钟，公路远处一辆满载着日军和外国劳工的卡车，很快进入了埋伏圈。我们用密集的火力打车轮，车停了日军跳车，日军跳下一人，我们就打一人。这一仗，打死日军16人，击毁军车一辆，缴获机枪1挺、步枪10多支、子弹一批，我们无一伤亡。
我命令各中队派人到密林中把逃走的外国劳工找回来，不一会儿，传令班长带来一个外国人，我一边打手势，一边试问道：
“Are you an English man？”（“你是英国人吗？”）
他当即回答：“Yes，Yes！ I am an English man。” （“是的，是的！我是英国人。”）
他指着警卫员肩挎的军用水壶，说：“water。”我便叫警卫员拿水壶给他。喝过水，他非常激动，流露出一种濒临死亡而忽然得救的极度兴奋的神情。当我用手势示意他去把躲进山里的伙伴们都叫出来时，他一边高兴地朝丛林里跑去，一边大声呼唤。约摸半个小时，又有25个外国人陆续从丛林里走了出来，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污泥和汗水，有些人身上还隐隐约约看得见被皮鞭抽打的伤痕。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同情感：这些外国人也是受苦人啊！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救出苦海，让他们回家去和亲人团聚。
部队救出外国劳工的消息不胫而走，驻地周围的乡亲们纷纷赶来，都想亲眼看一看外国人。他们还带来大米、猪肉，以及各种蔬菜，慰劳部队和招待外国人。当时部队生活很艰苦，平时都以番薯干当主食，为了照顾外国朋友，我们把乡亲们送来的数量不多的大米、猪肉全部留给他们。吃饭时，他们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到宿营地那一天，大队部把缴获来的日本军衣、毛巾等发给外国朋友，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又是唱又是跳。他们洗澡后穿起那些干净的衣服，郑重其事地列好队，来到我和政委的住处，神情激动地对我们“叽里咕噜”说个不停，还一起对我们躬身表示谢意。
为了让外国朋友住得舒服一些，战士们搭起一间宽敞的茅草房。由于长期被日军关押、虐待，外国劳工们一个个被折磨得十分虚弱，水土不服加上蚊虫叮咬，没几天就有好几个人闹上了疟疾。有个小伙子疟疾一发作，就瘫在床上连声呻吟，发抖不止。我探望病号时，这个小伙子正在发病，已好几天粒米不进了，生命垂危。我想起大队部还有两瓶治疟疾的特效药，专供指战员在病情紧要时使用的。我交代看护长到大队部取一瓶来给他服用，并把随军军医留下为他治疗。三天后，这个小伙子已经行动自如了，他一看到我就紧紧地拥抱我，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一个晴朗的夜晚，凉风习习，部队和外国朋友在营地附近的河边开了个别开生面的篝火晚会。指战员尽情地唱着、跳着，争相把自己拿手的节目献出来；外国朋友也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还用口琴伴奏，演唱各自国家的歌曲。晚会上，感情冲破了语言的障碍，人人都沉浸在狂欢之中。26个外国朋友更是无比兴奋，几天前，他们还是囚徒、奴隶，在日本法西斯的刺刀、皮鞭下当牛作马，如今，他们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队伍里，尽情地歌唱，自由自在地跳舞，这怎能不令他们喜笑颜开呢！
10多天后，总队部派来一个通晓英语的参谋，给他们介绍国际反法西斯斗争形势，介绍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及琼崖抗日独立总队英勇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斗争事迹。从此，他们见到我们时总是投来信任、敬佩的目光。我们了解到，他们是日军从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国抓来的普通官员、商人，有英国人、澳大利亚人、荷兰人。他们还通过翻译向我们表示：中国人民和英国、澳大利亚、荷兰人民，是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盟友，他们要和我们一起抗击共同的敌人，共尝战争生活的艰辛。他们常常到大队部、到战士营房里，和我们无拘无束地拉家常、说笑话，早上还跟在队伍后头参加我们的晨跑和操练。
根据总队部的命令，4支队的刘青云同志来接外国朋友们到总队部去。临别时，大队部特意送给他们每人1个用椰子壳精心制成的行军碗和一双竹筷，还送了在战斗中缴获的一些衣物，他们捧着这些有意义的礼物，一个个热泪盈眶，抱着我们泣不成声。
在刘青云同志的翻译下，那位领头的劳工流着热泪，发表了简短而富有感情的临别讲话：“亲爱的大队长和政委阁下，各位朋友，20多天的朝夕相处，使我们从你们身上看到了中国人民特有的献身精神，看到了中国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希望。你们必胜！日本侵略者必败！朋友们，我们在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火中产生的这种不受国籍、语言和肤色阻隔的真挚友谊是不可磨灭的。我们将永远牢记这无比珍贵的友谊。让我们今后在共同的目标下，以更丰硕的斗争成果，不断充实、巩固和发展这种珍贵的友谊吧！”他的讲话激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也怀着满腔的激情，讲了几句答词：“朋友们，祝你们一路平安，胜利地到达目的地，早日回到自己的国家和亲人团聚。我们虽然即将分别，但我们坚信，中国人民和全世界被压迫人民的反法西斯斗争一定能够胜利，这一胜利已为时不远了，我们将重逢在那欢庆胜利的日子里！”最后，我用英语说：“Good-bye friends！”（“再见了，朋友们！”）
队伍出发了，指战员送了一程又一程。外国朋友们三步一回头，频频向我们招手，边擦眼泪边喊：“Good-bye！ Good-bye！”战士们也学着他们的口音，边招手边喊：“古得拜！古得拜！”这友谊的呼声震荡着山谷，激起了久久不息的回声。
（原载于《琼岛怒潮》）
作者简介
潘江汉（1916～1996），海南儋州人。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抗日游击队副队长，琼崖总队第一支队和第四支队的副支队长，琼崖纵队第四支队支队长，第五总队总队长，琼崖独立团第二十七团团长、海军湛江基地副司令员、国家海洋局局长、海军广州基地副司令员等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