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春秋，世事从俗浮沉；百年风雨，圣祠巍然屹立。徘徊圣地，怀念“二朱”（另一位是创建五公祠“海南第一楼”的清末雷琼兵备道朱采），瞻仰这座耸起海南人文第一标高的小红楼，思潮汹涌。
感佩先贤，一股蕴蓄已久的文化冲动使人激情澎湃，思绪万千。于是，笔者一行于9月背起行囊，驱车上路，直奔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白县松旺镇茂山村，探访朱为潮的故里。
茂山朱氏
跨越海峡，半日奔走，数百里路，风尘仆仆，车子终于缓缓驶进距离博白县城百余里的松旺镇。沿街询问，问茂山村，路人指点，说茂山村就在后街，不过现已改名松茂村。问朱为潮，侥幸问到茂山村民，说朱为潮有个曾孙叫朱林，村口的新房就是他所建。
虽然城镇化迅速推进改变了茂山村旧貌，但朱为潮故居仍在，仍保留相对完整。那座修建于清光绪四年（1878）的砖木结构的旧房子，格局不小，苍老中仍显出非凡气势。房子是朱为潮父亲朱锡祺所建，一看就知这是富宦人家，不过现在悬挂的是“朱光故居”。
朱光是朱为潮侄子，是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干部，当过朱德总司令秘书，解放后曾任广州市市长，是被毛泽东誉为“江南才子”的老一辈革命家。因为如此，故居便成了缅怀革命先辈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从这也可看出茂山朱氏代不乏人，英才辈出。
的确如此，松旺茂山，山川秀丽，松柏繁茂，藏龙卧虎，世代仕宦。朱为潮故居的左侧是茂山朱氏宗祠——“朱永茂祠”。这座祠堂的房顶造型奇特，四条龙脊上高高凸起四只象征“乌纱帽”的“镬耳”。据说，四品官以上才“御赐”在祠堂顶上建造镬耳。
茂山祠堂，祠前半月型池塘及用灰砂鹅卵石砌成的围墙团团围住一方“风水宝地”，围护朱氏历代血脉，同时也维系宗族文脉。二进正门所悬挂的“永扬敦笃德，茂育济世才”的门联，一直在讲述“一门三代连进士”“祖孙父子兄弟叔侄科甲”的传奇故事。
茂山朱氏不愧是名门望族，书香世家。朱为潮的曾祖父朱德璲是嘉庆朝进士，曾任福建布政司、经历、历署、平潭同知等职。祖父朱允惇是道光朝进士，累官吏部稽勋司主事、四川嘉定府知府等职。父亲朱锡祁是同治朝进士，曾任江西南昌、上饶等县知县。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朱锡祁的姑母朱玉仙是广西杰出诗人。她的诗集《画诗楼稿》于光绪九年（1883）由翰林学士编纂，饮誉士林。名家评论，朱玉仙的诗“气清而腴，体神而粹，词温而雅，旨深而远”。1958年毛泽东到南宁，曾特地调阅朱玉仙的《画诗楼稿》。
朱家兄弟
找到朱林新居，我们说明来意，朱氏曾孙感到非常意外。曾祖父已过世90年，他也年过半百，脑海中没有清晰印记，只是朦朦胧胧忆起父亲的叹息。前两年松茂申报广西历史文化名村，说起曾祖父曾在海南重修五公祠。朱林没来过海南，不知五公祠是啥样子。
我们此行，目的是探访朱为潮的后人，了解这位卓有建树的琼崖道尹的晚年生活，寻找他的《一鹤轩诗文集》，看看他的照片。不料，我们的话勾起了朱家曾孙的无限悲痛。那是特定历史时期无数家庭同样有过的历史悲痛，是中华民族文化史上无法抹掉的悲痛。
朱林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上世纪60年代，曾祖毕生藏书，被搜被烧，整整烧了两天，满屋子珍贵典籍，顿时化作烈焰。就以叔祖父朱光来说，幼年投身革命，其时在安徽省副省长任上也难免灾难，含冤去世。好在那段历史已经划上句号，我们有缘晤对。
朱林介绍：曾祖六兄弟，伯祖公为树居长。朱为树曾由军功保举知县，历任玉博统税局长、广州海关总长等职，曾获孙中山总统特褒“依仁践孝”匾额及奖章。叔祖公为祯排行第三，曾任陆丰县典史，广东茂名警察局长等职；叔祖公为楷居次第四，曾任县丞。叔祖公为模排行第五，做过翰林学士；朱光父亲为桐居末，曾任广西总司令部参议官及顾问。
六兄弟中，朱为潮居次，光绪五年（1870年）出生。朱为潮自幼聪慧，性喜读书，深受父亲宠爱。家学渊源深厚，传统文化熏陶，使朱为潮锦心绣口，文章经济，无不得心应手。可是命运不济，本想科举入仕，不料几番乡试，一再落第，逐懒于科考，转而投笔从戎。
朱为潮走上了一条与父辈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从做幕僚开始，累功至县丞，又累功从县丞保举为知县，历任曲江、广宁、英德、顺德四县知县。《朱氏族谱》载：任内“肇兴学校，育才悯农，革除差徭，清厘积弊，审察案情，分明缕折，辨穹万变，决遣如神。”
辛亥革命后，朱为潮一度归里隐居。中华民国成立之后，朱为潮被陆荣廷任命为广西都督府秘书厅长，军事高等顾问。同年冬，出任镇南观察使兼龙州监督等要职。此时袁世凯正式就任大总统。陆荣廷派出朱为潮为广西代表出席北京政治会议，是80名议员之一。
琼崖道尹
再次出仕，朱为潮再次表现出卓越的政治才干。北京会议之后，朱为潮相继担钦廉、高雷、粤海、琼崖四地道尹；此外，还兼任全国禁烟督察局总办、巡按使署总文案、外交部特派交涉局特授大夫、琼海海关监督课吏馆长等职，曾荣获二等文虎勋章和嘉禾勋章。
我们更为关注的是朱为潮任琼崖道与兼任琼海海关监督期间的建树。据史志介绍，民国初年，南北对峙，军阀割据，地方动乱，官员更换，势如轮转。特别是民国四年（1915），半年之间，琼崖道尹就换了三任。当年2月，王寿民走马上任，仅两个月，便由郑火顶替。与王寿民一样，郑火还没坐热衙门板凳，也仅是两个月，朱为潮便从粤海道抵琼接任琼崖道。
如果从民国元年算起，短短四年，琼崖地方长官换了8任。官员像走马灯般轮换，最受苦受罪的是琼崖百姓。就以王寿民来说，他居然向上司提议，说什么“琼崖民俗强悍，非临以官威，不足以资慑服，拟援用前清仪仗，如金鼓牌伞、日照执事、大号四轿等。”
前面7任，政绩乏善可陈，劣行却遗臭万年。可是，朱为潮继任不过一年半时间，创办学校，鼓励商贸，监管海关，地方粗安，百姓乐业。而最令人称道的，是他的文化自觉，是他挑起海南历史文化重担：重修五公祠，主持继修《琼山县志》，政绩彪炳史册。
从朱采1889年创建五公祠到1915年重修，相隔不过短短的26年。这一时期，自然风雨和政治风暴交相为害，五公祠几乎遭摧毁。上任之初，目睹此境，朱为潮心情忧虑。时局动荡，社会剧变，价值多元，治理琼崖，更需道德教化，价值认同，亟需维系历史文脉。
可是，重修经费，怎么筹措？重新布局，怎么谋划？虽困难重重，但难不住朱为潮。他走进社群，问政乡老，“邀集官绅商学倡捐巨资，并酌拨公款”解决经费困难。朱为潮精心考虑布局，他“将祠左之苏公祠略为修葺，左侧之昭忠祠改为两伏波祠，祀汉之有功于琼之路、马两将军，亦同此表彰前贤之意……”修建“琼园”，新设亭轩，名“粟泉”，意为“重农务本”；轩亭名“洗心”，意为洗心革面，洁已爱民。整修扩建后，蔚为大观。
重修五公祠，新得一井泉。井壁嵌石碑，正中镌刻“济泉”两个草字，笔画雄健，神采飞扬。碑文是行楷，书有“民国四年重修五公祠，拓开祠路，无意中得此泉，与浮粟泉天然相对，淄渑交漓，因名‘济泉’”，落款是“白州朱济丞题”，那是朱为潮的题记。
我对朱林说，曾祖遗著虽然尚未找到，但幸存“济泉”石碑，也许这是乃祖唯一存世墨宝，它将流芳万代。朱林说，“济”的含义是“济困扶危，周穷济乏”，“丞”的本义是“丞辅”“丞弼”，即“辅佐”“辅助”。是的，济丞，微言大义，咏怀述志，隐含心迹。
也许，这就是朱济丞，从白州到琼州，以济世丞民为已任，为延续海南历史文脉苦心孤诣。五公祠重修竣工，朱为潮泼墨挥毫，书写海南第一楼名联，联曰：“只知有国，不知有身，任凭千般折磨，益坚其志；先其所忧，后其所乐，但愿群才奋起，莫负此楼。”
百年功业，永垂琼岛。与其说朱为潮讴歌“五公”召唤“群才奋起”，毋宁说也是激励自我。他为苏公祠书联：“此地能开眼界，何人可配眉山？”激情溢于言表。探访朱为潮故里，虽没找到《一鹤轩诗文集》等遗物，但知他的生命精魂已留在海南青山绿水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