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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6月13日 星期一      报料热线:966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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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世界:宴乐渔猎攻战图壶
宴乐渔猎攻战图壶上的兽首衔环耳部位
平面化宴乐渔猎攻战图壶上的纹饰
宴乐渔猎攻战图壶上局部
宴乐渔猎攻战图壶
  文\图 本刊特约撰稿 祝勇

  战国,是一个大家都不打算好好说话的年代。那个时代的人,基本上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为他们心中的真理、死理、面子,或者仅仅为一个女人,动不动就急赤白脸、以命相搏。那也是一个热血的时代,是血的流速越来越快的时代——不仅在血管里流,在青铜刀的血槽里流,更在荒野大地上翻滚。

  那时的空气中都回旋着血液的腥甜,像肥料一样,滋养着人们的野心。

  再现战国时代的一场战役

  故宫博物院的这件宴乐渔猎攻战图壶,浑身上下,被四圈平行排列的三角云纹带分成三个区:在前两个区里,有人在采桑和射礼,有人在乐舞和射猎,春和景明,波澜不兴,一片生产劳动的和谐景象;但这些都只是铺垫而已,第三区才是这组“壁画”(壶壁上的画)的主体和高潮——它位于壶的下腹部,界面最宽,可以容纳大场面,所以,这上面的情节,也最惊心动魄。

  它再现了战国时代的一场战役,而且,是一场水陆两栖作战。

  动用了战船、云梯等各种先进的装备,彼此打得狗血淋头、肝脑涂地。

  壶上没有注明这场战役的具体日期、战场位置,我想那里应当离河不远吧,不然怎么要两栖协同呢?但中原大地,哪里没有河呢?我们的文明,不就是被河流所孕育,并不断塑造的吗?

  我也不知道谁在战斗,只知道必然有一场战役,隐在某一部历史的秘册里,隐在一层层的风雨背后。或许,就在这场战役结束后,获胜的一方凯旋在子夜,就想到了要铸造了一件青铜壶,来炫耀他们的胜利,捎带着也纪念一下牺牲了的无名烈士——就像我们今天时常在昔日的战场竖起一座纪念碑一样。

  只是那只取胜的部队,没能从胜利走向胜利,而是从胜利走向了尘土——他们就像他们的敌人一样消失在时间中,即使历史学家也打探不到他们的消息。在这世界上,只有时间是战无不胜的,可以征服一切自大狂。唯有这件青铜器没有被时间所消灭。人们把它从尘土里挖出来,送进故宫博物院,供人们瞻仰和研究。专家们为它起了一个很长、很专业的名字:宴乐渔猎攻战图壶。

  人成为这一器物的主体

  这件宴乐渔猎攻战图壶,对于艺术史来说非常重要,因为上面画的不再是动物,而是人。我们知道,在前面谈到的那些青铜器中,只有动物才有存在感,后来植物也有了存在感,但人是没有存在感的,人的存在感要通过动物和植物才能体现。但这件宴乐渔猎攻战图壶告诉人们,这种情况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人在青铜器上亮相的时间,可以追溯到殷商到西周初年。安阳殷墟著名的妇好墓,出土过一对青铜钺,被称作至今发现的最早的中国青铜钺,其中一件上面就有虎扑人头纹,那颗孤零零的人头,居于两虎之间,那两只老虎张开大口,似乎马上要分享它。故宫博物院收藏着一件西周后期的刖人鬲,这只鬲的平底方座上,开着两扇门,门枢齐全,可以开闭,而守门者,是一位受过刖刑(把脚剁掉)的人。

  只是,这些器物上的人,并不构成器物的主体,他们是弱者,是边缘人,非死即残。那是人自我贬低的结果——在他们看来,自己从来都不处在世界的中心。这个世界是由鬼怪神灵主导的,人得听他们使唤。

  那时的人们,经常被一些基本的问题所困扰,比如他们不知道鸟为什么会飞、山里为什么会有雾、人为什么会死。那个神出鬼没、险象环生的世界,经常让人感到无力和茫然。于是他们发明了青铜器,通过青铜纹饰超自然的魔力,去与上天神灵沟通,让自己不再孤苦无援。

  但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成不变的,由商入周,动物的神秘性就一点点消失了,春秋战国时代,青铜器上几乎再也找不出饕餮纹了。我们自然会想到,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增加了,对神异力量的依赖减弱了。但是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值得提一下,就是周代建立以后,他们不能照搬商代的信仰系统了。商人尚鬼,他们的祖先,本身就是动物(神灵)变的,《诗经》里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也是商代政权合法性的来源。

  所以,商人祭祀时,鬼神和祖先往往是不分的,祭神就是祭祖,祭祖也是祭神。但是周人与商人不是一家,商人姓子,周人姓姬,假如商人与神是一个血统,那么周人就不是。于是,周人就把自己的祖先与天、与神的世界分开了,祖先不再是有超自然能力的神灵,而是上天的儿子,他们统治天下,是因为他们的身上承载了“天命”。

  于是,自周代开始,那个人神混居的世界被一分为二——一个是天的世界,由神主宰;另一个是人的世界,由王主宰。人们从此不再在神话的世界里兜圈子,而是从玄幻世界回到了人间。肉身的祖先成为信仰,有血缘温度的人间秩序(礼制)开始确立。艾兰(Sarah Allan)说,理解商—周转变的关键,在于前者的“神话传统”被后者的“历史传统”所取代。

  这是人们打量自我的开始,从战战兢兢,放大为理直气壮。

  战国年代里的“现场直播”

  但是,这个以周王为核心的人间秩序坚持了几百年,就支离破碎了。

  那是因为没有了神鬼的震慑,礼法的紧箍咒也失灵了,人们心里的兽和魔,就奔跑而出。

  春秋战国,是一场打了五百年的战争,比后来的一个朝代都长出许多。这场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的战争,把很多东西都打没了,比如权力、财产、尊严、生命,还有道德底线——仅春秋二百四十余年,就已“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孟子愤怒地说:“春秋无义战。”

  但战争这事,在很多人眼中,未必像孟子想的那样严重。如前一篇所讲到的,对于艺术史来说,中央控制力的减弱,反而带来了纹饰、造型和工艺上的解放。至少,在那些在荒原上游走的、像苍蝇一样乱撞的游侠、猛士、纵横家眼里,战争就无比可爱,因为在战争中,所有的规则都被打破了,人可以抢钱抢老婆,可以杀人不偿命,当然自己的钱和老婆也随时可能被抢,自己也随时可能成为别人刀下之鬼。但大家都默认了,所以战争就成了一个大家都承认规则的大游戏,一场大Party。就像猪,在烂泥里打架,一点美感没有,但是子非猪,焉知猪之乐?意义层面的事,是文士们的事,是历史学家的事,对于当事人来说,舒坦就是意义。

  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气质,同样,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命。有些事情,既然没有能力去解决,就莫如抱着一副放松的、幽默的、娱乐的态度去面对,打碎了瓶瓶罐罐,自然有人出来收拾。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有人管打,有人管收。

  我想,在战国时代,一定有人发现了战争的娱乐性质。这世上最大的娱乐,莫过于对战争的观看。在这一点上,今天的人们一点没有改进。我们被战争大片号召进影院,银幕上的战争越是血腥,越是惨烈,越是刀光四溅,越是血肉横飞,观众就看得越起劲。现实中的战争也是如此,比如美国攻打伊拉克、利比亚的时候,世界上不少电视台都在直播,这个时候,就是收视率一路蹿红的时候。相反,我从来没见过直播和平的,比如直播我们吃饭、睡觉、上班、如厕。人们可以说,这是为了反对战争,引以为鉴,但我相信大部分人是看热闹的。他们脸上洋溢着正义感,却把快感深深地埋在心里,打死也不说。

  我们不妨把这件宴乐渔猎攻战图壶,当作那个年代里的“现场直播”(青铜器,不过是当时的屏幕而已),而所谓的“纪念碑性”,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在战国,在历史上最深黑的夜里,在有一群人,赶在死亡来临之前,用一只宴乐渔猎攻战图壶,记下了那一场拼死的厮杀,然后,把脸隐在黑暗里,孤芳自赏。

  我同意有些学者的看法,即:在这个时代,“缺乏宗教意义的装饰充斥于器物之上;复杂精巧的设计将一件坚实的铜器转化为一个‘蜂房’般的构件。同时,器物也成为了描绘宴饮、竞射以及攻杀等画像的媒介。”

  “古老的纪念碑性的各个重要的方面——纪念性的铭文、象征性的装饰,以及外形——就这样被一一抛弃,这种反方向的发展最终导致青铜礼器的衰亡。”

  但纪念碑仍然是权力者的“标配”,只是它将从青铜器,转移到其他物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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