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被誉为“近代完人”“最后的大儒”,其功业记之史册,有目共睹。尤为难得的是,曾国藩家族的后人也十分优秀,近两百年间人才辈出,有名望者不下两百人,这在中外历史上,实属罕见。有人说,曾氏家族之所以能长久兴盛,这与曾国藩留下的家训有着直接的关系。所谓“人必有家,家必有训”,中国古代的家训传统作为“贤一代”们培养后代的途径,于今仍有现实意义。
一
愿为耕读之家
不为仕宦之家
上世纪四十年代,上海《申报》连载了一篇奇文曰《保富法》,其文意在劝诫世道人心,不意数日间竟收到助学献金十七万余元,堪称一字千金,轰动一时。
文末,作者做了如下总结:一、数十年来所见富人,后代全已衰落;二、六十年来,文武大官世家都已衰落,后人不兴;三、惟有不肯发财的几个大官,子孙尚能读书上进;四、官极大,发财机会极多而不肯发财,念念在救济众人的,子孙发达最昌盛,最长久,一一都有历史事实为证。
为此,作者举了曾文正公(曾国藩)的例子,说他“地位最高,权力最重,在位二十年,死时只有两万两银子;除乡间老屋外,在省中未建一间房,也未买一亩地。他亲手创立的两淮盐票,定价很便宜而利息非常高;每张盐票二百两,后来卖到两万两,每年利息就有三四千两;当时,只要有一张盐票,就可称为富家了。而曾文正公特别谕令曾氏一家人不准承领;在他逝世后多年,后人也没有一张盐票……所以,为官者躬行廉洁,就是暗中为民造福;如果自己贪钱,那么部下将领官吏,人人都想发财,老百姓就会受害不小了。总而言之,保富必须有智慧眼光,也要有辽远的见识与宏大的心量。”
《保富法》的作者聂云台系旧上海首任商会会长,同时也是曾国藩的外孙。那么,他是不是阿谀奉承、为自家长辈歌功颂德呢?当然不是。因为说到曾国藩及其家族传承,放眼神州,这一两百年来恐怕还没有超过曾氏家族的。
古语有云,“君子之泽,三世而斩”,那曾氏家族长兴不衰的道理在哪里呢?
对此问题,曾国藩也同样有过思考与焦虑,其在写给长子曾纪泽的信中说,“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贸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故教造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
曾国藩还特别补充说,如果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如能看透此道理,则我亦钦佩之至。他还特别举例说,“澄弟(曾国澄)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升官发财就是光宗耀祖的话,那李林甫等人何尝不是位极人臣、煊赫一时,但他们真的能让家族门第生辉吗?
对于子孙后代的发展前途,曾国藩倒也算豁达,其表示:“子孙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饭;子孙若不肖,则多积一钱则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势必大玷家声。”无独有偶的是,近代名臣林则徐也有类似看法:“子孙若如我,要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要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
曾国藩与林则徐虽然同处一朝而相隔数十年,但两人观点却出奇的一致,这恐怕就不是一种巧合了。
二
曾国藩治家:以身作则,防微杜渐
中国人的传统,为人父母者都希望子成龙、女成凤,这也实属正常。可是,在很多时候,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将门出虎子,而犬子也为数不少。
那么,古人是如何培养后代呢?除了学校的教育和社会的教育外,家庭教育也同样重要,而各种家训也是其重要组成部分。家训又称家诫,主要围绕治家教子、修身做人展开,其实质是伦理教育和人格塑造。从诸葛亮《诫子书》到《颜氏家训》,从《朱子治家格言》到《曾国藩家训》,这一传统已经延续了近两千年。
曾国藩治家,重在“克勤克俭”。他曾说,“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若其“衣食起居,无一不与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贵习气,则难望有成。”为此,曾国藩立训先立身,从自己做起。其为官三十余年,从不沾染官宦习气而坚守清贫朴素,平日里总以一荤为主,非客到则不增一荤,有时饭里杂有带壳之谷,他也要磕壳而食米,其俭如此。至于其穿戴就更简略,全部衣物总值三百两银子,一件青缎马褂,一穿就是三十年。
家俭则兴,人勤则健,能勤能俭,永不贫贱。曾国藩律己甚严,对子女的要求也主要抓“勤俭”二字。他曾教育子女,“勤字功夫,第一贵早起,第二贵有恒”“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以习劳苦为第一要义”“家事忌奢华,尚俭。”
同治三年时,曾国藩的夫人、媳妇、女儿来到江宁督署,署内“办纺车七架,每日纺声甚热闹。”堂堂督署后院而终日纺车“吱吱呀呀”之声,贵为总督家属却须自纺棉纱,曾国藩治家之严,其家风之淳厚,由此可见一斑。
据曾国藩的小女儿曾纪芬在年谱中的记述:在她只有十几岁时,跟随母亲来到两江总督府。当时,她觉得自己是总督的女儿,出入总督府总要穿得体面光鲜一点,于是上边穿了件蓝色小夹袄,下边穿了条缀青边的黄绸裤(其过世的长嫂留给她的)。孰料父亲见后,立刻令她换掉。由此可见,曾国藩并不赞成孩子沾染富贵之气。
在戒骄戒惰方面,曾国藩是绝不姑息的。他曾这样教导子女,“出门宜常走路,不可动用车马,长其骄惰之气。一次姑息、二次三次姑息,以后骄惯则难改,不可不慎。”同治五年时,曾国藩听说长子曾纪泽对自家孩子有些骄纵,于是特写信告诫说:
“尔之天分甚高,胸襟颇广,而于儿女一事不免沾滞之象。吾现乡里贫家儿女愈看得贱愈易长大,富户儿女愈看得娇愈难成器。尔夫妇视儿女过于娇贵,柳子厚《郭橐驼传》所谓旦视而暮抚、爪肤而摇本者,爱之而反以害之。彼谓养树通于养民,吾谓养树通于养儿,尔与家妇直深晓此意。”
由此可见,曾国藩治家十分严谨,一旦苗头不好即立刻警醒,其用防微杜渐而非亡羊补牢之法,这无疑是十分高明的。
三
读书明理
曾氏家族人才辈出
对于家中子侄辈,曾国藩的要求更高更细更严,其在家书中不厌其烦地一一指示:“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其又说,“子侄除读书外,教之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切不可以为有损架子而不为也。”
平日里,曾国藩要求子侄辈为人处世“三不许”:一不许子女斥骂仆佣,二不许轻慢邻居,三不许仗势欺人。其表示:“我要步步站得稳,须知他人也要站得稳,所谓‘立’也;我要处处行得通,须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谓‘达’也。今日我处顺境,预想他日也有处逆境之时;今日我以盛气凌人,预想他日人亦有以盛气凌我之身,或凌我之子孙。常以‘恕’字自惕,常留余地处人,则荆棘少矣。”
为此,曾国藩特为子侄辈指出骄奢的害处,“达官之子弟,听惯高议论、见惯大场面,往往轻慢师长、讥弹人短,所谓‘骄’也。由骄而奢、而淫、而佚,以至于无恶不作,皆从骄字生出之弊。”为此,他一再告诫子弟:“家门太盛,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人人须记此二语也。”
话虽如此,在曾国藩、曾国荃等第一代人外出为高官后,其后辈子弟也难免沾染不良风气。为此,曾国藩在同治元年忧心忡忡地诫谕长子曾纪泽说,“余家后辈子弟,全未见过艰苦模样,眼孔大,口气大,呼奴喝婢,习惯自然,骄傲之气入膏盲而不自觉,吾深以为虑!”
同治七年时,曾国藩教了子侄辈一个具体的节俭用钱方法,其在家书中说:“历鉴有国有家之兴,皆由克勤克俭所致,其衰也则反是……尔辈以后居家,须学陆俊山之法,每月用银若干两,限一成数,另封秤出。本月用毕,只准赢馀,不准亏欠……不愿子孙过于贫困,低颜求人,惟在尔辈力崇俭德,善待其后而已。”
同治十一年(1872年)二月,临终的曾国藩再三叮嘱后人:不愿儿孙为高官将领而希望多出读书明理的君子,“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在此告诫之下,曾氏家族此后也再没出过领兵打仗的将领。
曾国藩去世后,其长子曾纪泽承荫出仕,后成为一名出色的外交官并在中俄伊犁谈判中立下大功;次子曾纪鸿一生不仕,专研数学,著有《对数详解》等;长孙曾广钧中进士而长守翰林;曾孙、玄孙辈中如曾宝荪、曾约农等都成为著名的专家学者。
“一代苦、二代富,三代吃花酒,四代穿破裤”,曾氏家族可说是摆脱了“富不过三代”的历史怪圈。在近两百年间,曾国藩及其兄弟家族绵延至今,有名望的人才如曾昭抡等高达二百余人,其分布行业之广、影响之大,古今中外,实属罕见。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曾氏家族人才辈出,这其中原因,对于当下不能不说是很有启发意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