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越城区，才算到了绍兴。不用去博物馆看那长长的名人单子：勾践、嵇康、王羲之、贺知章、陆游、秋瑾……且看一角黛瓦，一坯白墙，且听一场社戏，一桥流水，且尝一口黄酒，一把茴香豆，那便是我在书卷中、记忆里早已熟知的绍兴无疑了。近日，我来到绍兴，依着少年念书时的印象，沿着如枝桠般交错的溪流，走入名家故里、寻常巷陌，寻访这座千年古城的书卷气息与江南水韵。
沈园非复旧池台
走在绍兴街头，若向当地人问路，大抵他会告诉你，沿哪条河走便可找到。老城里，认河比认路来得容易，我一路沿着河走，在一个小巷子找到沈园的入口。园子的大门并不华丽，隐藏颇深，有曲径通幽之妙。
沈园始建于宋代，最早的主人姓沈，园子也称沈氏园，但主人的名字却没留传下来。沈园今日仍为人所熟知，要拜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和他的原配妻子唐琬所赐。我想起高中时，早读要是政治课本背得乏了，总会拿出手抄的诗词来吟读，本作娱乐休憩，但也是算背诵课文，老师亦无话可说。这些我的手抄诗词中，便有陆游与唐婉的几首诗词。
金人南侵，兵荒马乱，身处乱世的陆游，遇上灵动秀气的唐琬，两人意气相投，伉俪情深。但陆母却强令陆游一纸休书将唐婉休弃，其中缘由一说是怕耽误儿子上进，一说是唐琬不孕。这是陆游的《沈园二首》《钗头凤》与唐琬的《钗头凤》等诗词中描述的故事，故事跨越千年却总是以文字的美打动人心。
刚入园，一块断裂的圆石横亘在眼前，写着“断云”二字。“断云”谐音“断缘”，取自陆游《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中的“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石头从中间断开，但依依不愿分离，仿佛向来人诉说着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悲剧。
走入园中，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加上荷花开得正艳，让人只觉得这是一处风景雅致的江南园林。只是走到钗头凤碑，见墙上字迹模糊，想起陆游笔下“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无奈，唐琬词中“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的愁绪，让人不禁心头一沉，生出某种伤感和惆怅。
行到沈园东苑，水面忽然开阔起来，池畔有假山石桥映衬。导游介绍，此处景色名为“春波鸿影”。这是取自陆游诗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大抵整座沈园也只有此处的开阔水面能承载人们对“惊鸿照影”的想象吧。
跟着课本游“鲁镇”
作家迟子建曾说：“绍兴在我的心目中就是鲁镇。”绍兴本没有一个鲁镇，但来到绍兴，却又仿佛处处都是鲁镇。
从沈园出来，继续沿河漫步，枕河的小店不时飘来乌干菜和红烧肉的香味，让人嘴馋得很。正想要找地方解决午饭，忽然发现前方一家店铺挺热闹，游人围着拍照，门口还有一座塑像，塑像的人身着长衫，后脑勺拖着长辫，形容消瘦。正疑惑这是何人？抬头一看店家门口写着“咸亨酒店”四个大字，不消说，这自然是“孔乙己”无疑了。
如今的咸亨酒店依然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只是不晓得里面是否还随时备着温酒的热水。店中许多游客慕名而来，点了一碟盐煮茴香豆，吃过后纷纷笑道：“名气挺大，味道不咋地。”
鲁迅故居、百草园，与三味书屋和鲁讯纪念馆如今已打造成连片的景区，不过对游客还算友好，只需要刷身份证就可以免费进入，想来鲁迅先生也不愿自己笔下的百草园与三味三屋充为商贾谋利之处。
鲁迅故居门槛很高，宅院深深，许多地方显得过于阴暗，哪怕是阳光正好的午后，大宅子里也显得暮气沉沉。来到鲁迅的卧室，游客并不能入内，只能在门口伸头张望，这反倒有了好处，粟色的窗棂、灰色的四方桌与木床仿佛放了好几年没人动，早已蒙了尘，显出历史的刻度，让人仿佛看到了“迅哥儿”伏案窗前的样子。
穿过一条逼仄的弄道，来到了百草园，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菜园子，种有南瓜、绿豆等作物。不过鲁迅自己也坦言“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令人欣喜的是，也许是景区工作人员故意的设置，总之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碧绿的菜畦都还可以在园中找到。至于油蛉、蟋蟀、斑蝥、何首乌和覆盆子，兴许还藏在墙角那一大片杂草当中。
依着《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描述，出了鲁迅故居的大门向东走不到半里，走过一道小石桥，便来到了三味书屋。古井上的青苔，院子中的腊梅树，还有偏房里堆放着的杂物，都透着古旧的气息。
至于鲁迅刻下“早”字的那张书桌，据说还放在那间鲁迅念过书的小花厅内，只是不能走进去，透过窗棂格子向里瞧，早字也看不清。倒是在外屋放着两张供游客休憩的桌子，不知被谁家顽皮的孩子刻上了两个“早”字。
老街区的江南水韵
从鲁迅故里出来，已是暮霭沉沉，看着此处熙熙攘攘的游客，便觉得这江南的韵味像那陈年黄酒被掺了水，还是当着你的面倒进去的。直到随性走到了八字桥历史街区，才仿佛是品尝到了最纯正的江南佳酿。
八字桥在绍兴古城的东北角，三条河流如青丝绸缎一般在此打了个结，偶有乌篷船从远处驶来，穿桥而过，如少女的秀指滑过绸缎，荡漾出一路芬芳。据《嘉泰会稽县志》记载，始建于南宋嘉泰年间（1201年-1204年），南宋宝佑四年（1256年）重建，“两桥相对而斜，状如八字，故得名”。
八字桥为石壁石柱墩式石粱桥，三向四面落坡，如果从天空俯看，倒像一个“下”字。来此处的游人很少，只是偶尔有买菜回来的大爷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提着菜篮从桥上走过。我踩着斜阳步上石阶，仿佛每一个脚印踏上去都能踩出800年的历史回响。在桥上向南望，老街区的样子尽收眼底。苍黑的瓦、灰白的墙、淡绿的柳，还有门前的黄狗与二楼窗外挂着的杂色衣服，勾勒出一幅具有烟火气息的江南水乡图。
南北向的是主河道，河的左侧是枕河的房子，右侧是两米多宽的石板路。石板路干干净净的，给人以明净、妥帖之感。
透过路边的一个个木窗子，可以瞥见水乡居民的起居生活：打着赤膊的小伙在倒腾着火腿肠，应该是很快要趁着夜色出去张罗烧烤生意；这一户女主人刚在门外淘好米，正进屋放水煮饭，只是她是用电来煮，少了柴火灶生出的袅袅炊烟；这边的大爷只是搬来一张躺椅，坐对河面摇扇纳凉，游人走过也不曾转头看一眼。
慢悠悠走在路上，不经意间又走到一座古桥，桥呈南北走向，单孔圆拱，一些绿色藤萝爬满桥墩。桥头的碑文介绍，这是绍兴现存最大的单孔石拱桥，名为广宁桥。古人曾在此作诗“万叠远青愁封起，一川涨绿泪争流。”似乎绿水石桥总能惹起古人的愁绪，而我今天走在这荡着水韵的老街，感受到恬淡与宁静，似乎回到那古朴纯净的年代，心中却生不出一丝愁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