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报记者 邵长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临江仙》本来是明代大才子杨慎所作《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的开场词，后毛宗岗父子评刻罗贯中版《三国演义》时将其放在了卷首，遂与三国结下了不解之缘。而要说起中国人最熟悉的一段历史，英雄辈出的三国时代大概会高票当选，这当然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三国演义》等通俗历史演义小说的流行，其影响力甚至远及日韩，受到整个东亚文化圈的追捧。
但要想拨开演义小说的面纱，探寻真实的三国历史，则必然要说到陈寿所撰写的《三国志》一书，作为正史“二十四史”中成就最高的“前四史”中最后一部，其成书年代还要早于《后汉书》，《三国志》何以能与《史记》《汉书》等相媲美，它的作者陈寿又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为何说读《三国志》不能不读裴松之的注，本期《古籍新读》带您走近陈寿和他的《三国志》。
陈寿其人 | 蜀中才子成长为史学大家
公元233年，中国历史上正处于三国纷争时期。魏合肥新城建成，吴大帝孙权屡攻不得，又被辽东公孙渊戏耍，憋了一肚子火；诸葛亮和司马懿在渭南展开对峙，并在斜谷修造邸阁，囤积粮食，制作木牛、流马，谋划北伐；此前一年去世的曹植也终于得以归葬东阿鱼山。
也正是在这一年，《三国志》的作者陈寿出生于蜀地。陈寿，字承祚，巴西郡安汉县（今四川省南充市）人。陈寿的父亲做过马谡的参军；陈寿出生五年前，马谡因诸葛亮首次北伐失手街亭被诛，陈寿的父亲也因此受到剔除须发的髡刑处罚。
陈寿幼年时就很好学，特别是师从蜀地著名的史学家谯周，这为他后来撰写《三国志》奠定了很好的史学基础。但陈寿在仕途上却不甚顺利，当时后主刘禅宠信的宦官黄皓权势熏天，陈寿因为不愿拍马逢迎而长期遭人歧视冷落。
蜀汉被曹魏灭亡后，陈寿仍然不断受到中伤，直到西晋取代曹魏后，重臣司空张华发现了陈寿的才学，他才被地方举荐为孝廉，并被任命为佐著作郎，还出补平阳侯相；在这段饱受打击的时期内，陈寿发愤著书，先后编撰了《益部耆旧传》十篇、《诸葛亮集》，其史学才能也得到了晋武帝的认可。
公元280年，晋灭吴，统一天下。陈寿搜集魏、蜀、吴史料，历经十余年，终于撰成《三国志》65卷。时人盛赞陈寿善于叙写史事，具有良史的才干；张华对陈寿更是倍加赞赏，要把撰写《晋书》国史的重要任务委托给他。
尽管史学才能受到器重，但陈寿的官运依旧不佳，不断遭人嫉妒诽谤。陈寿母亲去世时，他遵照其母临终遗言将她埋葬在洛阳，却又因此而遭到非议贬官。
当初，陈寿的老师谯周曾对这个得意门生说：“你必定会凭才学扬名天下，但常会遭到诋毁伤害，这未必是不幸，要谨慎从事。”陈寿一生际遇，也恰如其老师所言。
公元297年，陈寿病逝，享年六十五岁。晋惠帝听从范頵等人建议，诏令河南尹、洛阳令派人去陈寿家，抄写其书。彼时的西晋王朝已是风雨飘摇，而陈寿的《三国志》却将流传后世，万代不朽。
《三国志》其书 | 善于叙事文笔简洁
狭义的三国时代是从公元220年曹丕逼汉献帝禅让，建国曹魏，东汉灭亡开始，但广义的三国时代则要从东汉政权名存实亡，群雄割据，三国鼎立的源头算起，《三国志》和此后的《三国演义》也都是从广义上描写这个时代。
自司马迁撰写《史记》，确立了纪传体，这一史书体裁就基本被后世正史所沿用。《三国志》也沿用了纪传体，但又有所创新，在纪传体框架下，魏蜀吴三国分别成书。事实上，《三国志》在最初也是分别刊行的，后来才合为一书。
其中《魏书》讲述了汉末董卓之乱到曹魏建国及灭亡的历史，《蜀书》讲述刘备建立蜀汉到刘禅即位直到最后灭亡的历史，《吴书》讲述孙氏父子割据江东建立东吴政权直到最后被西晋所灭的历史。
《三国志》共计65卷，其中《魏书》30卷，《蜀书》15卷，《吴书》20卷。而从书的实际内容字数来说，也是《蜀书》最少，全书中《魏书》大概占到一半的分量，《吴书》占三分之一，《蜀书》仅占六分之一。
这很大程度上和陈寿撰写《三国志》时所据材料多寡有关，魏史可参考王沈的《魏书》48卷和鱼豢的《魏略》89卷；吴史可参考韦昭的《吴书》55卷；而蜀汉历史则资料匮乏，且蜀汉不像魏、吴两国设有史官，好在陈寿出自蜀地，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短处。
《三国志》虽名为“志”，其实只有本纪和列传，缺乏记载历史典章制度和大事记的“志”和“表”，这也是《三国志》一书较为遗憾的地方。
《三国志》以曹魏政权为正统，只有曹魏统治者的传记为本纪，《蜀书》《吴书》均没有本纪，只有列传，如记刘备为《先主传》、刘禅为《后主传》、孙权为《吴主传》，这当然和陈寿所在的西晋政权由曹魏继承而来有关，也和后世《三国演义》等小说尊崇蜀汉为正统形成区别。
《三国志》善于叙事，文笔简洁，剪裁得当，特别是在史实材料取舍上十分严慎，受到时人肯定和赞许。当时夏侯湛也撰写了《魏书》，看到陈寿的《三国志》后，自愧不如，便销毁了自己的《魏书》。
裴松之的注 | 与《三国志》互相成就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三国志》最为后世称道的是其文笔简洁，但其最大的短板也正是其删节过多，过于简略，这不仅体现在上面提到的缺少表志，也包括对一些重大史实的叙述。
平心而论，《三国志》的叙事简略固然有陈寿自身的史学偏好，也有其撰史的客观环境使然，除了太史公司马迁在撰写汉武帝一朝历史外，大概只有陈寿的《三国志》是离作者所处时代最近的历史了，特别是曹魏后期历史又与西晋司马家不光彩的发家史杂糅在一起，陈寿为求自保，曲笔回护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以《三国志》中最为后世诟病的曲笔“高贵乡公曹髦被杀之事”为例，据《汉晋春秋》等所载，曹魏皇帝曹髦与司马昭冲突，亲自讨伐，当街为司马昭亲信太子舍人成济所弑杀。《三国志》却只用了“五月己丑，高贵乡公卒，年二十”这句话一笔带过；反倒记载了郭太后历数曹髦“罪过”的令和司马昭等人单方面的表章。
以至后世清朝史学家赵翼读到这里感叹道：“本纪如此，又无列传散见其事，此尤曲笔之甚者矣，然此犹曰身仕于晋，不敢不为晋讳也。”
不过想一想“前四史”的作者们，司马迁受宫刑，班固死于狱中，范晔更惨，身死族灭；反倒是身处乱世历经三朝的陈寿能得以善终，不能不说还要多亏了这份人间清醒。
而到了南朝刘宋时，裴松之终于补上了这个缺憾，裴松之与范晔为同时代人，范晔整理各家后汉史料撰写《后汉书》，裴松之则受宋文帝之命，为《三国志》作注，同样留名青史。
“前四史”中，《史记》有三家注，《汉书》有颜师古注，《后汉书》有章怀太子李贤注，但这些注解多专注于字词的训诂，与这些注不同的是，裴松之注《三国志》重点在于史实的补充。
在《上〈三国志注〉表》里，裴松之把他的注文概括为补阙、备异、惩妄、论辩四类；《四库全书总目》将裴松之注《三国志》的具体做法概括为六条：一曰引诸家之论，以辨是非；一曰参诸书之说，以核讹异；一曰传所有之事，详其委曲；一曰传所无之事，补其阙佚；一曰传所有之人，详其生平；一曰传所无之人，附以同类。
特别是裴注所补助史料已超过《三国志》原书数倍，其引用的史书更是多达上百种，而这些史书到宋朝以后已经“十不存一”了，如果没有裴松之的注，我们也许就不会了解到曹操家世以及他青少年时代经历，更不会有《三国演义》中曹操丰富的人物形象了。
因此也难怪裴松之的《三国志》注一问世，就得到宋文帝首肯，称赞“此为不朽矣”。而此后陈寿的《三国志》和裴松之的注也就互相成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并称不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