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惠娇
作为清中期第一美食家的袁枚,曾在其撰写的《随园食单》中对“食与器”的搭配做出了总结:“古语云,美食不如美器。斯语是也。然宣、成、嘉、万,窑器太贵,颇愁损伤,不如竟用御窑,已觉雅丽。惟是宜碗者碗,宜盘者盘,宜大者大,宜小者小,参错其间,方觉生色。若板板于十碗八盘之说,便嫌笨俗。大抵物贵者器宜大,物贱者器宜小。煎炒宜盘,汤羹宜碗,煎炒宜铁锅,煨煮宜砂罐。”
一番话,言简意赅地将食物与食器的搭配之法道明。但,也不由让人感慨随园老人真豪奢!明代宣德、成化、嘉靖、万历朝所产瓷器过于精贵,不堪使用,转而竟以全套清朝御窑瓷器作为食器代替,且轻描淡写赞一句“雅丽”而已!
“十碗八盘”是古代筵席上的讲究,而出门在外需要的,不是林林总总的各色碗碟,而是能便于提携、保温轻便的食盒。古代食盒有何讲究?今日带你一探究竟。
食盒叫法大不同
食盒,顾名思义,就是装载食物的器物,有底有盖,有单层有多层,可同时存放多种食物。它的身影最早可追溯到商周时期,各时期各地域叫法不一。有称呼“樏”的,《世说新语》曾记有“两百五十沓乌樏”,是可供五百人使用的食器。也有称呼“箪”的,《论语》中记载,孔子弟子颜回就是一名“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的贤者。还有称“攒心盒子”的,底部分成多个格子,格子都攒向中心,有点类似于现在摆茶几上的花形果盘。
乌樏,是一种漆器食盒,外多施以黑漆,中间则以红漆为面,在汉以前,常见的贵族使用食器。“箪”,则是用竹或苇草编的圆形有盖的饭器,方者则称“笥”。由此可见,食盒材质之丰富,一般有竹、木、漆、金属、陶瓷等,其中,以竹、木质最为常见,因其保温便携之故。
食盒的应用场景
古人出游,食盒是必备的物件,大者肩挑,小者手捧,车行则置于车上,船行则置于船舱。在古画中,常见一文士骑驴行于山水间,悠哉自在,后面跟着一老仆或一书童,一头担着书匣行囊,另一头担着多层的提盒,紧随其后。
不难想象,当他们行至风水佳处,将歇在一闲亭,生一簇火,将提盒里备好的吃食一屉一屉地拿出来,各色糕点、干粮、茶酒一摆,便是春游、修禊的架势。《扬州画舫录》记载雅集时所具的一应器具:“至会期,于园中各设一案,上置笔二,墨一,端研一,水注一,笺纸四,诗韵一,茶壶一,碗一,果盒、茶食盒各一”,其中食盒是不可或缺的。
路程不远,游玩为主,食盒装的吃食则丰富。若是赴远途,就得备下“路菜”,就是些便于携带的干粮,或许其中有烙饼、便于携带的大头菜,讲究的或携带晒好的笋丁、肉干、火腿等,通常都是些晒制、腌制、耐储存的吃食。这时盛放“路菜”的食盒,常是竹丝或柳条编的,内糊着绵纸,里外刷上桐油,轻便、结实,还防油汁渗漏,此器型颇与簸箩相类,或就是其变种。
食盒的形制有多种,有提盒、捧盒、攒盒等,提盒是便于肩担手提,带一横着提梁的食盒,捧盒顾名思义,无提梁便于手捧,比较小巧;攒盒就是,多格以中心相聚的食盒,多见花形或圆形,样式精美,适合装干果小食。在清宫里,传膳时,就是将菜装在捧盒,一道道似流水似的送到御前餐桌上。提盒的使用,则是出行、送礼时的场景常见。古代物力匮乏,通常一器多用,食盒虽多装食物,但实际用法五花八门,大多数时候没有刻意区分和讲究。
古代食盒有装银子的钱箱,也有出门雅集或赴书塾读书,用食盒装文房四宝的,就是个文具盒。皇帝生辰,臣子送礼必须放捧盒里呈送,此时则是作为礼盒之用。唐代,武后曾赐给太平公主细器宝物两食盒,所值百镒。此时的食盒,则是装金银细软的珠宝箱。
红楼梦里的食盒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用现实的手法编织了一场清代贵族家庭的烟云旧梦,里面的一应器用皆源于曹雪芹本人的现实生活,可作为观察清代贵族物质生活的样本。
在《红楼梦》四十回里记录,“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来”。这“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有一说,是一件掐丝珐琅捧盒,“掐丝珐琅”是从阿拉伯地区传至中国,其以金、铜胎为主,其以细长的铜丝掐成图案,粘在铜胎上,在纹饰中填涂上珐琅彩料,经烘烧、磨光、镀金而成,珐琅彩颜色鲜艳,装饰富丽,多在清代贵族家庭中使用。
另一说,是竹篦胎戗金五彩漆器。“戗金”是漆器装饰工艺的一种,其先是在漆面上刻绘纹饰,在纹路中饰以金箔、金粉等材料,经打磨抛光,在漆面上呈现出流光溢彩的金色纹饰。
同一回里,“鸳鸯又问婆子们,回来吃酒的攒盒可装上了?”这攒盒正是宝玉为了给史湘云还席,提议以“什锦攒心盒子”替代常规样式的席面,“吃的东西也别定了样数,谁素日爱吃的拣样儿作几样。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什锦攒心盒子,自斟壶”,此酒席更像是一场雅集,一人案几,一个攒心盒子装的各色小菜,一把壶,在大观园里行酒令,吃闹起来。这“什锦攒心盒子”有漆器做的,瓷器的,更精贵的象牙、掐丝珐琅等材质都有,有葵花型、海棠型,或圆形等,多数样式精美,一层分几隔,装上各色糕点干果,林林总总,很是可爱。
食盒与外卖
提起食盒,绕不开的使用场景就是古代的“外卖”。在《东京梦华录》中就提及“外卖”一词,书中讲到宋人的美食宵夜时说:“更外卖软羊、诸色包子,猪羊荷包,烧肉乾脯,玉板、鮓豝,鮓片酱之类。”书内又记,“都人侈纵,百端呼索,或热或冷,或温或整,或绝冷、精浇、臕浇之类,人人索唤不同。”这里的“索唤”就是宋朝时的外卖称呼。可见,在北宋,“外卖”已经不是个新鲜事物。
到了明清,外卖更加普遍。清代李斗的《扬州画舫录》记载,人们出门游船,“画舫多食于野,有流觞、留饮、醉白园、韩园、青莲社、留步、听箫馆、苏式小饮、郭汉章馆诸肆,而四城游人又多有于城内肆中预订者,谓之订菜,每晚则于堤上分送各船。”订成套的席面,从食盒、碗盘杯碟箸是一应俱全的,更有用带有夹层,注有热水的陶瓷盘子“温盘”,来为食物保温,这一切待筵席结束,店家才过来回收。
《清明上河图》就能看见“外卖小哥”的身影。他实际上是一名店小二,身上还围着围裙,手上捧着两个食盒,正步履矫健,为客人送“外卖”呢。这一趟下来,他也能挣上好些“跑腿费”。除了兼职的,宋代还出现专职“外卖小哥”,谓之“闲汉”。《东京梦华录》有:“更有百姓入酒肆,见子弟少年辈饮酒,近前小心供过,使令买物命妓,取送钱物之类,谓之‘闲汉’。”这或许就是我们现今“跑腿小哥”的前身。
自古,民以食为天。在中国源远流长的饮食文化中,食与器相辅相成,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