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诗灿烂的群星中,我独爱刘禹锡。
刘禹锡,字梦得,生于公元772年,河南洛阳人。安史之乱期间,他的父亲避地江南,刘禹锡整个青少年阶段便在苏州度过。他饱读诗书,才华出众,21岁便中进士又登博学宏词科,授监察御史。这一时期,虽然安史之乱已经平定,但是整个社会政治经济每况愈下。永贞年间,王叔文得幸太子,执掌大权,推行改革。刘禹锡目睹时弊,赞同王叔文政见并坚决加入永贞革新行列,成为王叔文集团的核心骨干,这自然得罪了宦官和贵族阶层。不料革新很快失败,朝廷中的保守势力伺机反扑,刘禹锡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从这时开始,连续被贬至朗州、连州、夔州、和州、苏州、同州,晚年才入朝为主客郎中,这时他已经56岁了。
对于人生,刘禹锡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秋词》)从宋玉《九辩》以来,历代文人笔下的秋景,大都写得萧瑟悲凉。由此看来悲秋其实就是志士失志,借秋天的萧条肃杀来抒发对现实的失望和对前途的悲观。刘禹锡前半生风光得意,33岁却急转直下,一而再再而三四处颠簸辗转,不仅丢了官,母亲和妻子也客死他乡。还有什么样的际遇比他更悲惨!然而,此时的刘禹锡却不沉溺于悲伤中,他站在瑟瑟的秋风里,一反老调,唱出高昂雄健之声,礼赞秋天的美丽。“我言秋日胜春朝”,热烈的笔调足以冲破秋天肃杀的氛围,使人们的精神为之抖擞。在他的眼中,什么得意失意,什么顺境逆境,通通都算不了什么。你看,他捕捉白鹤凌云这一励志景象,展现出秋高气爽,万里晴空,白鹤翱翔的雄伟壮阔的画面。此情此景,真是令人心胸开阔,心潮澎湃,诗人自己也顿觉诗情被激发,被吸引,而随着凌云的白鹤飞上万里碧霄。
逆境和苦难折磨着他的身心,却磨不掉他的意志。公元826年冬,刘禹锡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贬谪生涯,归途经扬州,他遇到了挚友白居易。白居易看着这个从前意气风发的好友,如今变成了满脸沧桑的老人,感慨良多,当即在宴会上赋诗相赠:“为我引杯添酒引,与君把箸击盘歌。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醉赠刘二十八使君》),深为他的遭遇感到不平和同情。刘禹锡看后颇有同感,于是也回赠一首七律《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白诗显得低沉伤感,在这种场合对友人的安慰是很贴切的。刘诗也饱含愤激,但又不仅仅止于愤激。他的豁达敞亮是在笔锋一转,以“沉舟”“病树”自喻,虽然,世事变迁和宦海沉浮他也忧伤惆怅,但是不必为此消沉颓唐。在我的侧畔前头不是有千帆竞发,万木争春么,相信未来一定比现在更好,不是值得欣慰么。这种振作自持的人生哲理是多么的深刻。
面对年华迟暮,壮志难酬,热血不再,很多人表现出来的都是叹老伤春,衰颓沉沦,这也是很正常的心绪,毕竟人生太短暂了。刘禹锡却显得固执而豪迈。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也不能幸免。刘禹锡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都被耽误了,可他并没有失去激情,灵魂依然鲜活如初。面对未来,他响亮乐观地唱出:“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颇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何其平静从容!
刘禹锡对父母奉尽孝道;对妻儿悉心照料;对朋友更是珍惜情谊。最好的朋友柳宗元临终前委托他一系列遗嘱,他全部照办;宰相李绛、令狐楚、韦处厚等去世以后,其后代或亲属请他编撰遗集序文,他全部照办;韩愈、元稹、王璠诸友人去世,他或写祭文或写悼诗;王叔文后来与韦执宜闹矛盾,他站在王叔文一边,但当韦执宜的儿子韦绚前来求学,他二话不说将其收留身边。即便是自己的宿敌,如武元衡三番四次对他打击报复,在被刺身亡后,他仍写诗作悼情真意切;窦群曾在朝廷中公开弹劾他“挟邪乱政”,积怨颇深,但当窦群受挫被贬,请他代撰表章,他捐弃前嫌为他撰文。从那千古名篇《陋室铭》中可以看出他安贫乐道,不同流俗的生活态度和体静心闲、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