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邓勤
文以载道,画亦如此。中国人物画自古便有讲故事的传统。譬如《西游记》第十四回载,悟空别了师父,径转入东海龙宫,探访龙王。坐定之后,见后壁上挂着一幅《圯桥进履》的画儿。悟空道:“这是什么景致?”龙王云,这是张良与黄石公的故事。悟空从这一幅人物故事图中读出了“尊师重道、心怀善良、不怕磨难、积极进取”的隐喻,从而再次回到了唐僧身边,继续完成取经事业。
中国的艺术,自古以来是生活的艺术。早期的“载道”,其道为礼乐制度。而初创时期的礼乐制度本身即是一种合于生活节奏、合于人情冷暖的艺术。贴近生活,自然也贴近人情。知名学者扬之水长期致力于通过研究绘画、雕塑、工艺品中的“物”,来考证图像描摹的人物身份、图像样式来历等,进而展示中国古代士人的日常生活场景,或讨论中国古代家具布置。扬之水认为,观“物”所追踪的古人之日常,也每每使人感到琐碎中有着谐美和秩序。
扬之水著有《诗经名物新证》《诗经别裁》等著作,其最新出版的《物中看画》收录了《有美一人:历代美人图散记》《物中看画:袁旃新作精品展散记》等作品,兼顾学术研究性与大众普及性,是散文式的学术文章。扬之水指出,读画,关注的不是笔情墨韵,不是画家襟怀,而始终是画中之“物”,即不是精神层面的“表现”,而是物质层面的“再现”,更不论它的艺术性如何。
譬如在《中国历代美人图散记》中,作者指出用美人图来讲故事,两汉魏晋最为流行的当数列女图,而多绘于屏风。选入屏风画者必是《列女传》中“母仪”“贤明”“仁智”等类别之下的楷模,多半德容兼备,实为美女图。而盛唐屏风画中流行的“仕女画”“子女画”,譬如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的美人图屏风,色彩明丽娇媚,画中人无不姿容丰艳,秀色烂发。屏风上的美人似乎多是舞容,诗人白居易所以曰“歌舞屏风花障上,几时曾画白头人”。至于两宋,以女性为主角的《瑶台步月图》《招凉仕女图》《歌乐图》《饮茶图》等等,与其说是美人图,不如说是风俗画。
由此可见,随着时代的变迁,美人图的素材和内涵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清初传奇小说集《女才子书》卷首,列有美人之为美人的标准,含“一之容”“二之韵”“三之技”“四之事”等十项。以“三之技”为例,包括弹琴、吟诗、围棋、写画、蹴鞠、临池摹帖、刺绣、织锦、吹箫、抹牌、音声、秋千、双陆等。其潜台词是:“美人之为美人,容貌之外,要须才学与修养。”这对于所谓的封建社会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完全是一种颠覆性的认识。
扬之水认为,其实历代美人图几乎都是“雌雄同体”,从屏风上的列女图到“十二美人”屏风画,美人身上从来承担着男性或“载道”或“言情”的诉求。简言之,对物的关注,是一种思维方式,也是一种写作方式。扬之水将文献与考古实物参照研究,其兴趣点在于超绝之笔墨所串系起来的故事。对于“物”的关注,使作品中的细节变得真实亲切、立体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