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红雨

　　第一次去巴黎，是十五年前的一个早春。从北美出发的航班， 于清晨六点抵达。酒店尚未能入住，于是逛到左岸于街边咖啡屋坐下。要一杯咖啡，慢慢饮。望周遭，树梢新叶鹅黄浅绿，一切都欣欣然，一切都正在开始。巴黎的变奏和春天同步。

　　即便在咖啡屋云集的巴黎，这间“花神”也可谓著名，历史上曾经文化名流云集：毕加索是这里的常客，大哲学家萨特和波娃在这里约会。虽然一小杯咖啡价格不菲，但那一份体验深为大家所认可。闲坐的客人手里一杯咖啡，神情淡然。路人、春天或者巴黎，就在眼皮底下，他们闲适浅淡，见或不见，皆由一时心性。

　　短裙风衣的年轻女郎走来，牵狗的黑衣老妇人走去，她们擦肩而过。女郎长发的飘拂，妇人背影的沉静，都是巴黎的构图。一对推着红色婴儿车的年轻夫妇，轻巧地过了马路。拐角的书报亭正开始一天的营业。巷子里风一样驰出一辆摩托车。“花神”咖啡屋隔着小巷对着品牌专卖门店的后门，对面另一家左岸人文经典“双叟”咖啡屋也高朋满座，几分冷眼相对，它们是由来已久的竞争敌手。巴黎，也是细细碎碎的巴黎。

　　而巴黎最终的优雅，又总是在细碎和不经意中，如塞纳河，年复一年，缓缓地流淌。

　　巴黎圣母院的倒影，在塞纳河中荡漾。这座中世纪的教堂被誉为欧洲哥特式建筑的典范。它的魅力似乎更在于那些围绕着它流传久远的故事。在根据浪漫主义大师雨果名著改编的电影《巴黎圣母院》中，美丽的吉普赛女郎和丑陋的敲钟人，各自演绎着爱情的热烈和绝望。此外，在巴黎圣母院教书的神学家阿贝拉尔和他的女学生爱洛伊丝之间美丽悲伤的爱情，也是中世纪的一个传奇，他们被迫分开之后，一个当了修士，一个成了修女。他们只能在精神和意念上互相守望，直到生命结束。后人把他们合葬在巴黎著名的拉雪兹神父公墓，他们的故事也曾被拍成电影，名为《天堂窃情》。

　　有诗人吟：爱情短，遗忘长。而巴黎从不曾遗忘，也不曾停止，这一个春天伊始的午后，我流连于巴黎圣母院的四周。天的蓝，叶的嫩，花的盛开，还有水的缓流，似乎都是一种承载。在后花园里，一对老人互相搀扶走过。又有一位白发长衣的老先生在阳光斑驳的林木中独自游走，如同一个失落的灵魂。爱恋的是人，相伴的是人，孤独的也是人，而巴黎圣母院，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沿着塞纳河一直走，经过一座座的桥。据说塞纳河上有三十七座桥。我不由想起沈从文的那一句话，“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塞纳河上的桥是不是都曾沉浸于爱河，不得而知。我只是在这座最古老的新桥上驻足，遐思，任由透凉的风吹着我的丝巾长长地飘。看桥下，巴黎并无他事，唯有春来到。那湖心岛上缀着鲜花的草坪上，人们躺着，在沐浴春天的阳光。一对对的恋人们，在河的堤岸边相拥穿行；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和春天。又有一队出游的小学生被老师带着经过，叽叽喳喳，阳光似乎也随着他们清脆的声音在跳动，他们，是明天的恋人。

　　巴黎的浪漫不可避免要带一些书卷气。沿着塞纳河摆着一个个的旧书摊，它们的外形是一个绿色的大箱，打开来，支撑起前盖，就是一个摊子。没有人吆喝生意，你可以静静地走过，也可以停下随手翻阅。

　　一路向旧书摊的摊主打听，我找到了芳名远播的“莎士比亚书店”。风轻，花拂，书店小小陈旧的门面浸在一片春光里。这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一个旅居巴黎的美国女人创办的英文书店，也是当时海明威等“迷惘一代”作家们的频频光顾之地。如今，在此进出或流连的大多是世界各地来的文学青年，怀着一份朝圣的心情。小书店里层层叠叠堆满了书，如同堆满了过往的故事。门里门外在使用免费网络上网的年轻面孔，与这陈旧的小店和古老的巴黎街头，相映成趣。“那时候，没有什么钱买书，倒是可以到莎士比亚书店去借阅”，海明威在回忆录里写道。是啊，穷困或者潦倒都不要紧，只因你仍怀有激情怀有梦想，只因世界似乎在你面前无限地展开，只因春天总是如期而至。

　　“如果你够幸运在年轻的时候于巴黎生活过，以后不管你去到哪里，巴黎都将伴随着你，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海明威这一句话，成了巴黎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