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之雨
我是看着草莓一天一天变红的。红色的草莓,在院落里明闪,是照亮孩子回家路的灯盏。
种这几颗草莓,纯属一种偶然,但偶然中存在必然。那天在商城,二女儿给外孙女挑试灯笼裙,女儿指着白兔、花鹿、套环的图案,问:“小九月,喜欢什么花的?”外孙女只撩一眼,奶声奶气地说:“要草莓的。”那草莓图案的裙子便穿在孩子身上,展示着它的美丽,外孙女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
外孙女说喜欢草莓图案的灯笼裙,并没有说喜欢吃草莓,但我还是去邻村的大棚要来几棵草莓树苗。阳光雨露,让草莓树苗茂然成株,酿造出充足绿意和蓬勃的生命力。白花朵朵,青果颗颗,我和老婆在慢慢地等待和守望。当青果修成“正果”,鲜艳欲滴,香气浓烈,和院里的花香果香浑然相融,桂馥兰香地溢满了整个院落。
在最先变红的草莓中,老婆挑一颗最大的,用剪线头的剪刀剪下来,掐去柄,净水洗了,很轻很轻地放到我手心说:“你尝尝。”我当然要尝尝,这是强烈的生命之美,只一口,那甜甜的汁液,当真顺着嘴角淌下来。
草莓沉甸甸的,一颗颗红得透亮,像里面有一烛火焰在自燃。老婆不吃,也不让我吃,她说给小九月留着。忽然有一天,那么多小灯笼被点亮了,老婆自言自语:“给孩子留了那么多天的草莓,要么就摘了吃吧?不然都坏掉了!”我说:“再留留,小九月看着裙子上的草莓,肯定馋草莓。”老婆等不及了,和女儿视频,催促女儿回家吃草莓,女儿听明白后,咯咯咯地笑,然后揶揄地说:“真是老傻了,小九月那是前年的裙子,早不穿了。再说,孩子在上学,300公里的路程,专门回去吃草莓?草莓秧留着吧,就像留着奶奶爱吃的香椿,太爷爱吃的葡萄,外甥爱吃的石榴,你说你俩活到现在,院里种的长的什么是你俩的?”
女儿说得极是,母亲爱吃香椿,我便在院中栽了一棵香椿树。母亲吃法很独特,她喜欢自己采摘,鲜艳嫩红的香椿芽,洗净,切成段,剁成末,只滴几滴香油,和同样剁碎的咸菜拌匀,原汁原味,鲜香脆爽。母亲说,这满口的春天味道,比肉好吃。
除了母亲,家人其实不喜欢这味道,但母亲已经走了,大家却没舍得锯掉香椿树,就像爷爷走了,还留着那架葡萄,每年七月七,一起回忆爷爷生前的点点滴滴,会被一种温暖包围着。还有那棵石榴树,是大女儿家的外孙喜爱的,那棵美人蕉是二女儿喜爱的……
庭院显得狭小,是被浓郁生活气息的元素填满了。除去屋门前留出的甬道,就是辟出的菜畦,植些葱蒜瓜茄点缀日子,还有果树、椿树、葡萄架。当然还有花,月季、扶桑、蔷薇、美人蕉……我想,如果能跑马占圈,我一定骑一匹快马,围成一个大庄园,让阳光充裕,空气自由流动,种植所有的喜爱。
我在小院生活四十年,属于我的只有一棵牵牛花,在角落里悄悄破土,慢慢长高,纤细的蔓摇摇晃晃,寻找依附。偷偷在它身边插了一根树枝,今天它的蔓就已在树枝上绕了一圈。它应该是欣喜的,而我也窃窃欢喜,它找到了向上的支撑,我得到了一棵未来的花树。
庭院实实在在,真情层层叠加,并且每个春天都会发芽,这是一片净土,几棵草莓,串起我在人间的文思与情思,哪还会有“此生何伤悲”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