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红雨

　　早晨外头倾盆大雨。午后又哗哗下了起来。从阳台上望出去， 雨真的是从那边的城区施施然跨过海甸溪而来， 一大块移动的白茫茫。

　　雨中的空气尤其清新生动， 我总想把家里能打开的门窗都打开，包括书房里的这两扇， 只要雨不飘进来淋到窗台上的一大束薰衣草——那是远在夏都西宁的大学同窗好友专门订购送来的伊犁薰衣草，助我安眠保我平心静气。性急的我在一点一点摘薰衣草花瓣装进小袋子的时候，感受着片刻的安宁和治愈。

　　这样急不得地从枝条上一个个摘下的， 还有黄皮。这样酸酸甜甜原汁原味从童年长过来的果树，所剩不多，黄皮算一个。它也不像其他的水果，又改良又杂交又有了新名字或者新添五七八门的品种，它就只叫黄皮，而且也是为数不多吃了不上火的热带水果之一。把黄皮一个个摘下来的时候，枝条和叶子都会漾出特有的清冽香气。

　　海岛的八月，远称不上繁花似锦，火红的木棉花在初夏便进入尾声，户外主打的是绿意沉沉，眼睛也不再不由自主地寻觅花影。但某个夜里散步归来，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左看右看也不见什么花，纳闷。另一个晚上，同一个地点，我又闻到了花香。于是，停下脚步细细打量周遭，才发现高高攀缘在绿树丛上的使君子，一簇簇粉红白的小碎花，模样带着俏皮，香气带着清甜。这是我第一次识得使君子，据说使君子的花会变颜色，初开是白色，逐渐变成粉红色，逐渐会变成大红颜色，然后枯萎。无厘头的，我联想到那天早晨走路回来，驻足在大桥下看一群女子跳广场舞，前面一个身材健硕的壮年女子，一袭大红衣裳，跳得投入，透着股爽利果敢。几首歌曲之后，但见她朗声跟人打完招呼后，率先跨上电单车扬长而去，像是生活在马不停蹄地向她招手。

　　又一个傍晚，友人约着去一家鹅店晚餐。走到临近店家的路口，闻到一股子清香，一看是头顶树枝垂挂下串串玉蕊花，在这烟火市井中妙曼得出尘。而我们在朴素的店里，食用着自然美味的菜肴，说着不见外的话，看窗外风吹树叶，带来心头的清爽凉意。

　　说起来，使君子和玉蕊皆为夜香型花卉。玉蕊花据说只是夜里开花，清晨便会凋落。而更为常见的鸡蛋花，似乎也是在夜里香气更浓，那一朵朵淡黄乳白的花开在沉沉夜色里的郁郁叶丛间，望去像点缀着一颗颗星子，又遥知不是星，为有暗香来。

　　还有一种花，叫黄木槿或海木槿，开在树上的浓密阔叶间，似乎只有在落了一地的时候，才乍然被看见，原来也是这般清新美丽的花朵啊。想到那会儿看根据李娟散文改编的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剧中有台词：在哈萨克语里，“我喜欢你”的表达是“我清楚地看见你”。据我大学好友、资深汉语专家徐老师说，这不太合语法逻辑。不管怎样，就算误会，也还是一个生动而美好的表达，如剧中那个隔着成长岁月和熊熊篝火的对视，尽在不言中。

　　有时候，我也会想一想远方这个时节或许在开的花。比如合欢花。五月在北京公寓楼下，忽然想到那两株许多年前初见曾让我欣喜的合欢花树，边走边仰头寻找，一时间觉得矗立的楼房也跟着我的步子和视线倾斜漂移，终于望见那两株合欢树，只在高高的树梢有少许叶子，树身上挂着营养瓶，被拯救着。也不知这会儿，有没有开出粉红羽扇一般的绒花来？

　　在网上浏览一篇文章，说如今都市中产的新宠不是花，而是叶，来自热带地区的观叶植物是第一等的紧俏货。往俗里说，动辄上万的珍稀植物能彰显主人的财力和不俗的家居品位；往雅里说，这些叶片植物能安抚渴望野性丛林的都市人。

　　渴望野性丛林，会不会也只是叶公好龙呢？就像生活在别处，也许更多是幻觉。

　　八月的海南，热带植物叶片宽厚，色泽青翠，野蛮生长，生机勃勃，这或许是他人的远方和想象，却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即便归来水土气候都有些不服，也是亲切的日常。不是旅游，是过日子。就像在一个午后冒着烈日，去超市买了两个丝瓜来清炒，几根藕来煲汤，再拐进楼下花店买几枝花清水供养，等着傍晚有老友过来吃家常便饭，说随意的话。不是梦里，也不问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