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辰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在生活之中常常暗藏着来自古老民族的哲学和世界观，有时，在至简的形式里却有着最为复杂的人类智慧。围棋正是这样的一项运动，与其说是运动，倒不如说是一门艺术，其中自有世界，在黑白两色的棋子与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中包罗了宇宙万象，所谓“技进乎道，艺通乎神”正是如此。同时，围棋又是一种智慧的角力，在方寸之间，是人类最为壮观的头脑风暴，这场风暴从远古一直吹到未来，从人类一直吹到了人工智能。

　　上古而来的棋脉

　　没人能说清楚围棋是谁发明的，也没人能说清楚围棋是如何起源的，但是，它却一路传承下来，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一个象征。

　　有人说围棋的发明者是尧舜这样的圣人。依照先秦典籍《世本》所载，“尧造围棋，丹朱善之”，将围棋的发明权给了上古时期的尧帝，丹朱是尧帝的长子，尧帝教会丹朱围棋是为了培养他的智慧和耐心，而此时，围棋有着一个更为古朴的名字——“弈”。在另一些典籍中，也有围棋是舜帝为了启迪自己的儿子商均而造的说法，但是，无论围棋的发明者是尧还是舜，在这位最初的发明者心中，围棋便早已超越了竞技和娱乐，成为了智慧的体现。

　　虽然对围棋产生之后的种种情况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但是及至春秋战国时期，围棋已经成为一门相当成熟的文化活动了，其重要性也被世人所重视和强调。在《论语》中，孔子就曾经教导弟子，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也就是说，在孔子心中，围棋是一项可供陶冶情操、培养心智的活动，想要成为君子的人与其荒废掉业余时间，不如去钻研棋艺。而此时，也出现了一些与围棋相关的句子，《左传》中，便有“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的说法。

　　也正是在此时，有记录的第一位专业棋手出现了，这便是弈秋。据说，弈秋是春秋末期或战国初期的鲁国人，由于棋艺高超，在人们心中，他就是围棋的象征，于是，人们渐渐地忘记了他的名字，而是以“弈”字代之。弈秋不仅自己的棋艺高超，更培养了一批棋手，在《孟子》有《学弈》篇，记载了弈秋教两个人下棋的故事。在故事中，两个师从弈秋学习围棋的人，一个专心致志，另一个总是想着要去射天上的鸿鹄，于是，专心致志的那个棋艺有成，而三心二意的那个则技不如人。但是，在孟子心中，围棋却是“小数”，也就是“小技艺”，可见，早在孟子的时代，围棋就已经是一项非常普及的文娱活动了，甚至有人会专门去学习围棋。

　　从尧舜到弈秋，围棋由一种带有政治色彩的教育演变成了人们生活中的日常，而蕴含在黑白两色棋子中的智慧却随着历史的发展与日俱增，围棋也在此过程中成为了一种承载风雅的竞技。

　　前仆后继的棋手

　　围棋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几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古往今来，人们对围棋的热爱与探索从未停止，一批批的棋手也前仆后继地投入到了这项智慧的角力之中。

　　虽然围棋诞生于上古贤者之手，其中自有“道”的存在，但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人们对围棋的重视程度显然是不够的，往往视围棋为“小道”，这种看法直至汉代才发生了改变。东汉时期，一批棋手的出现推动了围棋理论的发展，历史学家班固、经学家马融、文学家李尤等都是围棋高手，同时也是围棋理论的奠基者。班固著有《弈旨》，将围棋的形式与天地阴阳联系在了一起，马融则有《围棋赋》，对围棋的规则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说明，并以兵家的角度去看待围棋，李尤的《围棋铭》虽然只有“诗人幽忆，感物则思。志之空闲，玩弄游竟。局为宪矩，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方错列张。”短短几句，却也将围棋提升到了哲学的层面。而汉末的桓谭在《新论》中认为“世有围棋之戏，或言是兵法之类”，并将棋手的境界分成了上中下三类。

　　三国的乱世，则让更多人爱上了围棋，包括曹操在内，很多当时的名士都是围棋高手。而此时，“棋谱”的概念开始形成，最早关于棋谱的记载便是“吴图二十四盘”，所谓“吴图”，便是产生在吴国的对弈棋谱，又名《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相传，其所记录的是名震一时的小霸王孙策与重臣吕范对弈时的情景。可见，早在三国时期，围棋便已经成为了一门“显学”。此时，围棋的爱好者们甚至还为棋手制定了等级评定制度，即“围棋九品制”，它仿照九品中正制，按照棋艺的境界将棋手划分为九个等级，时人邯郸淳称“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九品之外，今不复云。”

　　到了唐代，朝廷还专门为棋手们设置了岗位，称为“棋待诏”，隶属于翰林院管理，品级虽然不高，却是皇帝身边近臣，在很多外交活动中，棋待诏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据记载，唐宣宗年间，日本王子高岳亲王曾经来中国访问，这位日本王子棋艺高超，提出要与中国棋手对弈，唐宣宗就派出了棋待诏顾师言，顾师言与日本王子在棋盘之上鏖战许久，终于胜出。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早在唐代，围棋的影响力就已经超出了国界，即便是周边的日本等国，也已经出现有一定水平的棋手了。

　　面向未来的棋局

　　“围棋”这两个字本身便带着古朴的气息，它自远古传说时期一路走来，并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了中华文化的象征，其中包含着中国人的思维逻辑和世界观。

　　但是，围棋并不守旧，相反，这门技艺中蕴含着的丰富可能性使其始终面向未来。早在二战时期，围棋就以其复杂性进入了信息工程学家们的视野，1968年，人们开发出了第一款电脑围棋程序。围棋黑白二子与数字时代由0和1组成的世界有着内在关联，自此之后，便经常被用作测试计算机算力的工具。而随着人工智能概念的提出，“人机对战”也成为人们一直热衷的领域，在科技的高速发展面前，人类希望以围棋这种需要统筹和智慧的运动来证明人类在人工智能面前的优势。

　　不过，该来的迟早会来，2015年，在一次“人机对战”中，AlphaGo最终还是战胜了人类棋手樊麾，这是人工智能首次战胜职业棋手。这不仅仅是一次棋局的胜负，更是人类的一次危机，它意味着人工智能的智慧有可能会超越人类，而随即，这种危机再次蔓延，2016年，韩国棋手李世石再次以1：4败给了AlphaGo，2017年中国棋手柯洁又以0：3在人工智能面前认输。人类的连败抛出了一个问题，即人类在人工智能面前究竟还能骄傲多久？

　　或许问题的答案依然蕴含在围棋中，围棋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人工智能固然强大，但是它所能理解的围棋更多是技术层面上的，而它对棋局中所寄托的“道”和哲学理解终究是有限的。人类可能在围棋的技术层面输给了人工智能，但是，这次败北给人类带来的启迪则是人类继续前进的动力，这一点，是人工智能无论如何也难以匹敌的。

　　围棋的棋局面向未来，一子落地，一个新的宇宙随之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