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万泉河中游北岸一个叫霞朗的村子里,村子距离万泉河很近,步下村坎,走过一片丛林覆盖的塱地,再过一片沙滩,就到水波荡漾的万泉河了。
万泉河是母亲河,它孕育了沿岸勤劳的人民,也孕育了贫苦出身的我。我夜枕万泉河而眠,日饮河水长大。万泉河,在我童年生活时光,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
儿时,我常见村中一位叫芳荣叔的,驶着一只小船进入港汊撒网,并在港中转圈,用船篙拍打水面,把鱼赶进网中。芳荣叔每次在港汊撒网,总会捕上好几斤鱼儿。有一年盛夏酷热时节,万泉河水位降低,港汊的水位也降低。一天,比我年长几岁的锡伟哥和祖清侄子找到我,说明天是盛夏最酷热的“三伏天”,港汊的水温升高是搅港捕鱼的最好时机。三人一说合,便分头准备。锡伟哥制作一把挖沙拖沙的板耙。我同侄子祖清,在万泉河塱坎边,用手拔、用锄挖一棵棵的辣蓼草。那辣蓼草,耐旱耐水。它长在水边,万泉河发大水,浸在水中几天几夜也不死。河水退后,又舒枝展叶,一片鲜青。
每年清明时节,气温开始升高发热,南风哗哗吹过塱地那片树林的时候,我们村庄的小伙伴就开始光顾万泉河了。河边那片沙滩,是我们必到的地方。那片沙滩,好宽阔,好悠长,好妙曼。河滩上的沙是细细的,柔柔的,松松的,粉粉的,一脚踩下去,就凹成一个沙窝。黄昏,一吃过晚饭,我们就汇集到沙滩上来。有时,大伙儿在沙滩上一字儿摆开,向水面上抛掷石子比赛,看谁的飞得远。有时各自挖个沙坑,把身体深深地埋进沙层,感受那湿湿凉凉爽爽的“沙浴”滋味。有时,大伙儿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上,看沧海云天的变幻,看流云在蓝天的滑行,看星星的闪烁………玩够了,玩腻了,才跳到河中开始新的游戏。
万泉河边的孩子一个个都是玩河的好手,玩河的花样很多,如打水仗。打水仗是两个人在没过腰的水中,用手戽水对攻。这打水仗,往往是高个子占便宜,凭着高度,把一拨拨白花花的水,直击矮个子的脸。打起水仗,很少有人认输,多是打到双方眼睛被水击红,呛了一肚子水才言和罢休。
我们还玩托衣服过河比赛。这托衣服过河是检验游泳本领高低的一种游戏。可以一手托着衣服于头顶,一手划水并脚游过河,也可以双手撑着衣服于头顶,以脚划水游过河。衣服必须托高出水面,触着水就是犯规失败。
抓“鲤鱼”游戏也是玩河的重要部分。这抓“鲤鱼”,其实是水中功夫的表演。扮鲤鱼的在水中逃,抓鲤鱼的在后面追赶。起步时,双方保持一定距离。抓鲤鱼的,抓住了就是胜利。追不上,抓不住则被判失败。有一次,我扮鲤鱼,弟弟追着抓我。我生怕被弟弟抓住,败当哥的色水(方言,“面子”之意),便使出浑身解数“奔逃”。我时而钻到河底蹬着河沙潜泳。时而跃上河面,击水奋进,还不时改变“奔逃”方向。没想到,我这么慌着逃,竟逃进家乡人提起都发怵的“沉船湾”。我发觉潜进深湾时,水色瞬间变黑变暗,耳膜一阵胀痛。我慌乱极了,迅即蹬着水底沙土浮上水面。然而,刚浮出水面,又被一个流向上下滚动的漩涡,把我向水下压,仿佛有人抓住我的双脚向水下拉似的,身子直往下沉。我害怕极了,连忙按大人教给我落水遇险求生的招数,猛蹬着湾底沙土,一跃浮上水面,然后翻身仰卧在水面上。并用手划水任由漩涡把我漩在水面上。这时,我才想起弟弟,我转着头向河湾上寻找,瞥见弟弟在“沉船湾”上游的急流浅滩上,已上了岸。他见我在“沉船湾”漩涡中打旋,乐得哈哈大笑。我最终上一个叫石壁堆的河岸。
这次玩“捉鲤鱼”的游戏,导致我潜入危险的沉船湾,村中的小伙伴早先一步跑回村,把此事告诉了我母亲。我和弟弟一回到家,就挨了母亲一顿打,责令我俩不准再下河去戏水。然而,哪能呢,万泉河它那清清凌凌的河水,对我的诱惑太大了。第二天黄昏,我正吃晚饭,锡伟哥来邀我,我饭未吃饱,就丢了碗,跨过门槛,跳下村塱,还不到塱坎,就在半路上把裤子脱个精光,把裤子抛挂于塱坎边的一棵水柳枝上,而后,跳下塱坎,走进沙滩,“泵”的一声,一头扎进万泉河中。
倏忽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我已变成了老头。但万泉河始终流淌在我的血管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