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布时,我对君特·格拉斯一无所知,尽管王小波提起过他,但这位突然离世的作家更推崇的应该是杜拉斯和她的《情人》。君特·格拉斯被我忽略了,直到他因获诺奖被全面翻译推介。我最先读到的是《猫与鼠》。那本小书竟让我读了一个多礼拜,这当然不是我读到的第一本活着的伟大作家的作品,但读过这本小书之后,之前看过的那些作品在我视野里都模糊了。如果说过去我读到的那些伟大作品,如《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宁娜》、《哈姆雷特》、《浮士德》只能让我跪拜的话,这本《猫与鼠》让我长吁一口气:“这就是当代名著!”很快,我又看到了那位敲着铁皮鼓的小奥斯卡。他目睹了战前和战时的德国,以个人视角(一个流浪汉的、被抛弃和边缘化的视角)描述了二战史,以拒绝长大,做个人的抵抗。我相信,书中所描述的就是作者眼中战时的但泽(作者的故乡),那样一种强度和硬度的现实,必须通过变形和某个深刻的隐喻才能表达到骨
头里。“他找到了奥斯卡不愿长大这个隐喻,并让这个人物不断敲响铁皮鼓。”这是我的发现——我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文学学徒,在名著中偷偷学艺,自我教育。这个据说是“半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之一”(拉什迪语)的《铁皮鼓》,就这么让我摸到写作的边界。
又转过一年读到格拉斯的《狗年月》,还是纳粹上台和覆灭那段“狗年月”,还是籍此“追溯受难者、失败者和各种人们希望抛诸脑后的谎言,”作者继续充当“揭开被捂住伤口的那个人”。之后,我又读到他的新著:《我的世纪》。这是由100篇短篇小说构成的历史长卷。小说从1900年一个镇压中国义和团运动的德国士兵的自述开始,到1999年作者的母亲103岁自白结束。这本书让我明白,长篇小说也可以这么写。又过了几年,再拜互联网所赐,看了电影《铁皮鼓》(1979年版,沃尔克·施隆多夫导演),而且看了不止一遍。这就是我阅读君特·格拉斯的简历,而这位作家对我的影响还远不止这些。
格拉斯那篇日后对我有深刻影响的获奖演说辞,不知是因为海南岛闭塞还是当初根本没被刊登过,我在它发表十年、或更久之后才看到。“真理只能存在于复数形式中,也就是说,不存在作为单数形式的唯一真理,而只有多元真理的集合体。”这就像一位文学教父在一个信得过的课堂上告诉你,“不存在作为单数形式的唯一真理”,我们这些被灌过铅水的大脑,被不断夯打又突然落空的心脏,因为被撬动而带来的惊慌失措,而带来的迷惘和愤怒,也许会抚平不少,也许会清明许多。
我们这代文学学徒幸运的是,在学艺期间,这个时代伟大作家的作品相继引进国内: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君特·格拉斯、伯纳科夫,远一点的乔伊斯、菲茨杰拉德、伍尔夫。当然,我们也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文学教父,在我们经过的日子里谢世。去年是马尔克斯,今年是君特·格拉斯。这些养育我们心灵的大师就像一座图书馆,像一肚子学问和人生经验的教父,我们总是从他们那里得到滋养和恩惠而从未有机会表示感谢,这篇小文就算是对大师的最后道别。公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