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档期,夹在《何以笙箫默》和《左耳》之间的《念念》是寂寞的。每天只有一两场的排片,且都在上午或深夜的非黄金时间。导演张艾嘉曾经说过:“这部电影是我到了这个年纪,可以尝试的一点挑战。”所谓挑战,可能是一种坚持。日本导演是枝裕和说:“目前横亘在电影业面前的难题是,作为‘前提’存在的‘小规模电影院文化’,早已被迫变质为影城这种庞大娱乐设施‘消费’的余兴节目。”很多导演在寻求夹缝中生存的途径,力求不被潮流裹挟而去。但这种寻求往往曲高和寡或者力不从心。
《念念》是一部安静的电影,让进入电影院的人“安静”两个小时如今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何况,《念念》的情节是几乎没有高潮的曲线,它平缓起伏,延伸,浸润,需要静下来去体悟。即使张艾嘉、李心洁等人都有固定、忠诚的粉丝,但市场的冷落并不出人意料。现在,是浮躁的时代,所有的“坚持”也自有代价。
好在,观影人数与影片的质量早已脱钩,这是尴尬,有时却也是一种“另类”的肯定。
底色
绿岛的兄妹育男与育美,父母离异。妈妈带走了妹妹,哥哥与父亲留在岛上。多年后,父母都已过世。育美成了画家,育男是个导游。育美的男友阿翔一心想进入奥运名单,却因为眼疾无法如愿。心烦之时,不免冷落育美,这时,育美发现自己怀孕了。影片这样开始。
育美在台北,育男在台东,但自从童年时分开,他们再没有见面。阿翔的父亲是海员,童年时他就很少见到父亲,后来,父亲更死于海难,连遗体都没有找到。三个年轻人,都有某种“心结”,这“心结”导致他们的生活看似正常,却总有些不太对头的地方。
童年的经历,在一生中的位置,无异是重要的。如果一生是张照片,童年就是底色。父母为孩子打下底色,或浅或深,或鲜艳或暗淡,自此影响孩子的一生。
李心洁饰演的母亲,枯守小岛,煮面端菜,却有一颗丰盈的心,心上长着翅膀,向往外面的世界。如同她每晚要讲的故事中的美人鱼一样,一心游向光亮的地方。光亮是深深的诱惑,这诱惑甚至大过对孩子的爱。
在风浪里,她带着育美离开小岛,种下丈夫对她深深的恨。同样是煮面端菜,因为找到了爱情,她是开心的。但育美不开心,育男也不开心。这两个孩子照片的底色,初时是暖暖的橘色,有母亲温暖的声音,然后这暖意退去,灰色弥漫。
追求梦想与真爱,并无过错。世上的遗憾大都不是有意为之。唯其如此,孩子美好世界的崩塌才更让人无奈与痛心。普鲁斯特说:“少了一样东西并不仅仅意味着这样东西的不存在,并不只是一个部分的缺乏。这是整个其余部分的大动乱,这是一个无法从旧的状态中预见的一个新的状态。”
过去与未来,人们往往更看重未来,但过去却常常可以决定未来。童年的照片底色绘就,即使日后看似一切顺流而行,“遗失的东西在我心中发出回音,不停地报告着远近。”那种灰暗与冷寂不时造访,在育男与育美成年后的“大动乱”世界弥漫。因此,即使现在通讯如此方便、迅捷,他们却不寻找对方,因为不愿触碰过往,从此他们带着“伤口”前行。
安静
从《心动》到《少女小渔》,从《20 30 40》到《念念》,一路看着张艾嘉在她的电影里成长、成熟。看着她一手带出来的刘若英、李心洁结婚成家、做妈妈。《念念》中的主角梁洛施经历风风雨雨,年纪轻轻,也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们在生活中全都付出过“爱的代价”。如今,沉静下来,用一部安静的电影,解读生活。张艾嘉这几年更开始学习打坐,希望更安静地坐下来。她以为,在安静中,人们可以更好地倾听、更容易和解。
所以,《念念》全片都是安静的。故事情节的起伏被有意控制。父母之间的争吵打闹,只点到为止。育美在台北默默写作业、画画,育男在绿岛海滩上默默凝望远方,父亲烧掉母亲的衣物,妈妈的情人沈重与育美的相见,不见激烈的言辞与行为,而代之以克制。
是枝裕和说过这样的话:“电影也应尽量用不直接说出悲伤或寂寞的方式,表现悲伤或寂寞。我想创作的,就是有效利用类似文章里的‘行间’(留白),让观众自己以想象力补足的电影。”张艾嘉应该也同意这样的说法。在《念念》中,安静的画面里,观众可以感知到人物的愤怒、伤痛、向往、失落、欣喜与释然。可以看到张艾嘉力图用最大的善意,期待人与人之间的体谅、容忍与宽恕。
和解
片尾曲里,刘若英用轻柔的声音唱道:“过去的故事,已难说清楚,想写一个结束,让它渐渐模糊。我在不在乎,在不在乎,曾经就在身旁,怎么留不住。不在乎,却不能忘。太在乎,念念不忘。”这些歌词,也是《念念》片名的来源。“念念”是种状态,是低声或无声的碎念,有种缠绵不断纠结不断的深情在内。不管在乎与不在乎,只是不忘,不能忘,忘不了。
童年的底色已经绘好,幸运的是,生活继续,如同育美手中的画笔一样,可以在底色上添加新的颜色与图案,这些新的东西,不再依附过往,而是靠育美、阿翔与育男用自己的手去添加,因之,也就有了希望。
但是,心结已成,解铃仍需系铃人,系铃人已逝,如何达成“和解”便成为难题。
在《念念》中,有三个超现实甚至“魔幻”的情节:一是育美在深夜看到的“没有影子的人”,二是阿翔在防波堤上与早已过世的父亲一起钓鱼;三是育男在幻觉中与母亲在烛光中相见。这三个情节在影片中看似突兀,却非常重要,正是它们,解了人物的心结。
阿翔与父亲一边钓鱼,一边聊天,最终,父亲离去,只留下防波堤上不停挥拳的阿翔。他茫然地停下来,向空中言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练习拳击。他终于理解,身为海员的父亲,从小要求他练拳,只是希望儿子能照顾好自己,并不一定要他成为专业运动员。
育男在烛光中与母亲见面,吃着母亲煮的面,看到他与妹妹小时候画的画、剪的人像,看着母亲为他们做的手包。他终于问了妈妈,是不是偏心妹妹。原来,妈妈离开时没有带走他而带走了妹妹,一直是他的“心结”。
借助这些非现实的情节,主人公们达成了与过去、与长辈、与现实的和解。所以,结尾时,观众可以看到育美与阿翔的女儿,捧着妈妈的画册,画册里的小鱼终于回了家。而育男,也来到书店里,在一众索要签名的读者后面排队,直至排到育美面前,问她:“阿妹,你好吗?”
这是个稍显刻意的安排,但如此温暖。日本当代诗人谷川俊太郎的诗里说:
再见不是真的
有一种东西,会比回忆和记忆更深地
连接起我们
你可以不去寻找,只要相信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