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5日是全国助残日,本期教育周刊关注残疾孩子,关注他们最基本的权利——受教育的权利。
由于种种原因,我省尚有近2000名适龄残疾孩子未能入学,去年秋季,在一次全省基础教育工作会议上,省教育厅向参会的各个市县教育局首次提供了一份特殊的名单,这些名单就是各个市县未能正常入学的残疾孩子的花名册,上面有姓名住址和联系电话。省教育厅向各市县教育局要求,关注这些孩子,调查这些孩子的情况,想方设法帮助他们接受教育。今年,省教育厅和省残联又刚刚下发相关通知,要求再次调查了解残疾孩子入学情况。解决每一个孩子的入学问题,有关部门责任在肩。
我们的记者也随机走访了三户残疾孩子家庭,三个孩子都是重度残疾。采访发现,这些孩子和家庭是多么需要帮助,这些孩子的父母是多么希望孩子能接受教育。但是,这些孩子的入学路注定充满坎珂。在此,希望每一个他们身边的人都能伸出热情的手帮助他们,希望有关部门、学校,社区以及相关组织一起行动起来,了解您所在的地区有哪些孩子未能上学,看看能提供些什么帮助,看看如何能让他们走进学校。
行动,行动,行动。
■ 本报记者 陈蔚林 通讯员 周泓林
这是一段令人心碎的采访,如果你试图凝望他们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迷惘。
根据省教育厅、省残联不完全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底,我省仍有近2000名适龄儿童,因为智力或身体的残障而无法入学接受教育。
他们有的蜗居在难避风雨的家舍,躲避外人锋利的目光;有的止步于书声琅琅的校园,渴望成为同龄人的伙伴;有的承受着父母无尽的眼泪,注定会成为这个家庭永远的拖累……
全国助残日来临之际,省教育厅、省残联下发文件,决定对全省3—17周岁适龄残疾儿童少年就学状况进行全面核查,并就核查结果制定适龄残疾儿童少年入学(园)工作方案。海南日报记者也带着读者们对这一特殊群体的关切,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动辄狂躁伤人,
她被视为危险儿童
车子停在文昌文城镇一处小院,还未下车远远就看到一个11岁女孩光着脚来回跑。有陌生面孔,她停下脚步望过来,紧紧握着用来挖沙的石片。她叫叶欣欣,童年时期便被诊断为一级精神残疾,不得不辍学回家养病。
出租屋里没有一面干净的墙壁,大多被叶欣欣涂抹成一团污糟,如同叶家父母纷乱的思绪,“何止墙壁,床垫不知被她蹦坏了多少个,电视也不知被她砸坏了多少个,其他的小件东西就更不用说。”
叶欣欣的父亲叶能武在附近一家汽修厂打工,微薄的薪水要养活父母、妻子、女儿和还在上幼儿园的儿子。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把女儿的病治好,存了一些钱就带着她四处求医。
在身边所有人都报以叹息的时候,这个瘦得双颊凹陷的男人依然坚信自己的女儿不是无药可救。他急切地佐证自己的观点:“墙上这些看图学字的字,她都能认、都会写;电视里报天气预报的时候,她会在地图上指出听到的省市;有时候听过一首歌,只一遍她就能把调子哼出来。医生说,她在某些方面的记忆力比正常孩子强得多……”
哪怕女儿犯病,他也坚持不用药物控制,宁可用自己的肉体承受女儿的捶打和撕咬:“精神病药物要终身服用,我不想我的女儿变成一个药罐子。”还有一次,他带着女儿看病,因为医院疏忽导致其药物过敏,护女心切的他差点对医生拳脚相向。
为了让女儿得到更加专业的治疗,今年3月21日,叶能武在当地残联的帮助下,将叶欣欣送到文昌市三类残疾儿童康复培训中心接受免费的康复训练,但没过多久又领回了家。她在培训中心推搡其他儿童,还把前来阻止的老师给咬伤了。
“我希望老师们能接受她回去上学,因为她喜欢上学,而且上学以后病情稳定很多。”叶能武说,每次送叶欣欣去培训中心,车子还没停稳,她就迫不及待跳下车子向大门口跑去,“我的女儿本性是好的,每次她犯病伤了弟弟,就会举着衣架来找我,要我打她。这是她在认错啊……”
整个上午,叶欣欣都不知道大人们在谈论什么,只自顾拿着那块石片蹲着不断挖沙,偶尔走到危险地带就被母亲迅速抱离,只能用力发出抗拒的喊叫和挣扎。
抱着她的女人一身齿痕,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生活无法自理,
他不知学校为何物
如果没有海口市美兰区和平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的引领,我们不会注意到,在成片整齐簇新的廉租房小区后面,还藏着另外一个世界。
绕过隔壁店铺因为装修而恣意横在巷口的铝合金条和水泥沙袋,一股难以言表的气味扑面而来。68岁的陈妚顺站在破败的木门边上,有些局促地介绍着他的儿子和家——13岁的陈家诺坐在堆满杂物的木质长椅上,左右手蜷曲着无意识地上下摆动,对着来者露出纯净的笑容。
陈家诺是陈妚顺的第三个孩子,他的两个姐姐身心健康,一个初中毕业后在家待业,一个还在某中学初三年级就读。在陈家诺出生之前,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只是周边邻居的冷嘲热讽让陈妚顺始终抬不起头来。
“我们这边重男轻女思想严重,老婆生不出儿子是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为了摆脱“断了香火”的阴影,陈妚顺55岁那年,妻子生下陈家诺。没想到,短暂的喜悦过后,一纸诊断书让这个早已一贫如洗的家庭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幼儿时期,陈家诺就表现出异于平常儿童的行为:发育迟缓、沉默寡言,其他孩子学画花草树木的时候,他拿过本子就是一通乱涂乱抹,面对老师的批评教育只会咧着嘴笑。很快,他被诊断为一级智力残疾,不仅学习能力十分低下,而且生活不能自理,肢体也逐渐僵化。
“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流,幼儿时期会说的只言片语现在也全都忘了。我们教他识字、教他画画、教他看电视,问他想不想去上学……得到的永远是这个没有意义的笑容。”搂着儿子的肩膀,陈妚顺眼圈发红,“也有人提议送他去特教学校,可我们怎么能够放心?他饿了不会说,渴了不会说,受了委屈也不会说,从早到晚需要人贴身照顾,一不留神他就会拉在裤子里……”
因为儿子需全天陪护,陈妚顺早就不再外出务工,一家人吃穿用度全由妻子打零工苦苦支撑。他们居住的两间逼仄房屋加起来不过十余平方米,两个女儿不得不每天挤在一张90厘米宽的铁架床上入睡。单薄的墙体那头养着一些家禽和狗,但陈家诺吃剩的碗里是水一样寡淡的白粥。
“偶尔也给他吃点肉,我们大人就舍不得了。”陈妚顺说话间,几只肥硕的老鼠从我们脚边穿梭跑过,陈家诺不为所动,还是那样天真地笑着,静静望着两鬓斑白的父亲。
没有特教学校,
她的梦想遥不可及
伴随着尖锐的哭声,11岁的蒲冰冰被母亲抱了过来。僵直畸变的肢体无法用力,她只能用紧闭的双眼和大声的哭喊表示对这次会面的抵触。
“不好意思,她害怕见人。”洋浦经济开发区干冲区居民蒲宏平示意妻子将女儿抱回房间。得到“解放”的蒲冰冰立即止住哭声,用唯一能够用些力气的右手,顺着楼梯一级一级缓慢地爬了回去。
蒲宏平说,女儿年满三岁还不会走路,送到医院才知道是患有脑瘫。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她被诊断为一级肢体残疾,除能够利用右手爬行和吃饭以外,不仅无法站立、行走,而且连穿衣、洗澡、如厕等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完成。因为意识到自己与常人不同,她养成孤僻怕人的性格,大部分时间躲在阁楼里不愿见人。
其实蒲冰冰并非完全无法与人交流。心情好的时候,她不但能够表达自己的诉求,甚至愿意在父母的帮助下出门看看,也能简单地回应邻居的关切。有的时候,看到弟弟、妹妹放学回来,蒲冰冰还会怔怔地看着他们的书包发呆。
“她知道弟弟、妹妹去上学了。可每次我们问起‘姐姐想不想去上学’,她就闭口不言甚至发起脾气。”蒲宏平夫妇是希望女儿能够接受教育的。和所有残疾儿童的父母一样,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不能给女儿长久的呵护,“我靠打鱼为生,不知道哪天出了海就回不来了。她要是能上学读书,有点知识就不容易被人欺负,说不定还能开个小卖部养活自己。”
洋浦没有特教学校,蒲宏平表示,不愿意将女儿送往儋州市那大镇的特殊教育学校就读,“孩子身体和精神状态这么差,家长根本不可能放心。”
但愿教育的阳光
照到他们身上
读完他们的故事,或许有人会提出疑问:这样重度残疾的儿童是否还有接受教育的必要和可能?我省特殊教育专家吴若江对此给出肯定回答。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等法律法规均有明确规定:凡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适龄儿童、少年,不分性别、民族、种族、家庭财产状况、宗教信仰等,依法享有平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并履行接受义务教育的义务;各级人民政府及其有关部门应当履行各项职责,保障适龄儿童、少年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也就是说,只要是适龄的儿童、少年,无论残疾与否,都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这是受到国家法律保护的,任何人都不能剥夺。”
但是,由于海南特殊教育基础薄弱,现有的特殊教育学校和学前康复机构远远不能满足残疾儿童的现实需求,送教上门更是连省会海口都没有先行先试的成功案例。同时,在应试教育的压力之下,普通学校因为注重升学率,也很可能将残疾儿童、少年拒之门外,不开设特教班和特教中心,甚至不接受残疾儿童、少年随班就读。这便直接导致了,不仅是陈家诺等重度残疾儿童,一些轻度残疾儿童也有可能无法和普通同龄人一样享受义务教育的红利。
去年的一次全省基础教育工作会议上,省教育厅将一份全省适龄却未能上学的残疾孩子名单,交给各市县教育局局长,希望各市县能想方设法解决这些孩子的受教育问题。今年,省教育厅和省残联又启动了残疾未上学孩子的调查。但愿让教育的阳光能穿过层层障碍,照到他们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