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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的宦海生涯
汤显祖衣冠冢
刚刚发现的汤显祖家族墓园
汤显祖画像
  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凯

  8月28日,汤显祖故里江西抚州宣布发现汤氏家族墓园,考古人员在此挖掘发现了明清时期的墓葬42座,并且基本确定了汤显祖的墓址方位。

  随着这个消息的发布,这位戏剧大师的名字又出现在人们视野中。众所周知,汤显祖是明代著名戏剧家,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其中最令人称道的便是赫赫有名的《牡丹亭》。其实汤显祖不仅仅是个文人,他还做过官,从过政,其政治理念和政治操守也为后人所称道。

  出身耕读世家

  汤显祖祖籍江西临川云山,后迁居汤家山。汤氏家族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以耕读传家,《汤显祖大传》中有这样一句话:“汤家是临川的殷实的耕读世家。” 据地方史料记载,汤显祖的六世祖汤伯清非常聪明,年纪很小便成为县学的生员。汤伯清做过一件奇事,震惊乡里。《文昌汤氏宗谱》卷首载有汤显祖侄孙汤秀琦写的一篇《祖基复还记》,文中这样写道:“予八世祖伯清公(即汤伯清),感猎翠之报,以服道耦耕传家。值明初苛戳官吏,自矐其目,以避科举,葬宅后灵芝园。”将这段文字翻译成白话文,大体意思就是:我的八世祖汤伯清,有感于捕猎翠鸟遭到报应的事,深信善恶终有报的天理,于是潜心修道读书,修身养性,耕田种地以传家。当时正值明代初期,朱元璋杀戮功臣,屡兴文字狱。汤伯清为了回避科举,避免做官,竟然将自己一只眼睛弄瞎了。汤伯清去世后葬在自家宅后的灵芝园。

  五世祖汤峻明是个儒生,仁义善良,乐善好施,成化二年(1466年)临川大旱,颗粒无收,汤峻明将家中万石藏粮,捐献赈灾,为乡民士绅称道。汤显祖曾祖汤廷用也和汤峻明一样,终生未仕,诗书传家。

  祖父汤懋昭是汤显祖祖先中唯一做过官的人,其人好读书,善诗文,尤精黄老学说,有“词坛名将”之誉。嘉靖年间,汤懋昭考取贡生,江西按察副使许逵爱其才,延揽至其幕中,汤懋昭随许逵宦游多年,后经许逵推荐,出任安徽清远县丞。晚年汤懋昭辞官回乡,重新过上了耕读为乐的隐居生活。汤显祖曾在《酉塘荘池上怀大父作》中云:“琴书久寥寂,桑麻岁兹长。风霜乔木阴,雨露丘園怆。”这正是汤懋昭真实的生活写照。

  汤显祖的父亲汤尚贤也是个读书人,但他的追求与祖先不同,祖上读书是为了获取做人的道理,而汤尚贤本人虽然没有出仕,但他却规划后人参加科举,获取功名。

  在父亲的期望和支持下,汤显祖21岁考中举人,几年后他到北京赶考,首辅张居正闻其文名,吩咐其子与汤显祖结交。在常人看来,这是个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也是攀龙附凤进入官场的绝佳时机,但汤显祖却一再拒绝与张家接触。在明代万历年间,张居正深得太后与皇帝信任,位居内阁首辅,把持朝政,一言九鼎。汤显祖因得罪张居正而名落孙山,这是他忤逆权贵招致的第一次波折。

  弹劾权贵遭贬

  在张居正执政期间,汤显祖受到压制,始终没有考中进士。张居正去世的第二年,汤显祖终于科场扬名,后分派京师任观政(实习),第二年又去了南京做太常寺博士。

  因为南京是明代的开国首都,所以永乐迁都北京后一直将南京作为留都,在那里保留了一套完整的中央机构,但与北京的各部衙门相比,南京的这些机构毫无权力,形同虚设。汤显祖所担任的太常寺博士更是闲官中的闲官,曾有好事者作诗云:“印床高阁网尘纱,日听喧蜂两度衙。”可见这个差事是多么清闲。

  在当时的思想领域,学者王艮建立了泰州学派,举起了反对程朱理学等所谓正统礼教的旗帜。汤显祖家乡江西是泰州学派的盛行之地,而王艮的三传弟子罗汝芳又是汤显祖的老师,他们的思想在汤显祖身上播下了反抗的种子。

  当时朝廷的官僚集团内部,一种不满现状的反对力量正在形成,这就是后来活跃于明末政治舞台的东林党。汤显祖的好友李三才、丁此吕都是勇于批评朝政的反对派代表人物,汤显祖和他们观点相似,走得很近。由于汤显祖敢于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且喜怒好形于色,当权者蔑之为“狂奴”。有一次汤显祖与友人议论朝政,不料此人竟然将他的话添油加醋传了出去,以至于在后来的京官考察中,汤显祖遭到攻击和迫害,就连他以前写的传奇《紫箫记》也成为别人攻讦的靶子,被禁止流传。

  万历十九年(1591年),汤显祖上了一道与海瑞《治安疏》齐名的奏折《论辅臣科臣疏》,严词弹劾当时的内阁首辅申时行和科臣杨文举、胡汝宁,揭露他们窃盗威柄、贪赃枉法的罪行。汤显祖在《论辅臣科臣疏》中指出,言官之所以噤若寒蝉不敢作声,根源就是首辅申时行专权独裁,言官唯唯诺诺,只想讨得申氏欢心,以求升官发财。

  万历十七年(1589年),饥荒与死亡的阴影在全国各地徘徊,最富庶的太湖区域受灾最重,汤显祖已感觉到这不仅是天灾,更有人为的因素。当时朝廷拨白银50万两赈灾,申时行门人杨文举走门路讨到这个肥缺后,依靠申时行的支持,狐假虎威,营私舞弊,索贿受贿,无恶不作,最后居然还升官做了吏科都给事;兵科给事中胡汝宁给申时行当打手,弹劾与申有隙的官员,也因此升为礼科都给事。汤显祖的上疏一针见血,指出首辅制度的危害在于结党营私——“故此辈不知上恩,专感辅臣。其所得爵禄,若辅臣与之者。虽他日有败,今日固已富贵矣。”

  汤显祖对万历登基以来近20年的政治也作了毫不留情地抨击,“前十年之政,张居正刚而有欲,以群私人嚣然坏之;后十年之政,时行柔而有欲,又以群私人靡然坏之。”汤显祖的上疏如晴天霹雳,震惊了朝野,万历皇帝龙颜大怒,将其贬到雷州半岛的南端广东徐闻县做了个掌管缉捕和牢狱的未入流小官。

  弃官回乡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朝廷出台了一个新政策,将因罪贬到偏僻之地的官员,酌量移到近处任职,汤显祖由此调任浙江遂昌知县——此时,他所批评的首辅弊端已初露端倪,首辅申时行也早已下台。遂昌地处浙江西南山区,土地贫瘠,盗匪横行,豪强当道,汤显祖在致友人的信中这样写道:“遂昌斗大县,赋寡民稀,故学舍、仓庾、城垣等俱废。”

  上任伊始,汤显祖去拜谒圣人庙,看到学生连上学的书院也没有,汤显祖决定拿出向来归知县私人所有的讼费和罚款,加上学田收入的地租,营建一所文武合一的书院和射堂。汤显祖还捐出自己的俸银,又筹集了一部分资金,作为书院、射堂的修缮经费和贫寒生员的生活补贴。

  与此同时,汤显祖还缓征赋税,休养生息,操练兵士,春季劝农,冬季剿虎,修整城垣,抓捕盗贼,“去钳剭(杀戮),罢桁杨(加在囚犯脚上或颈上的刑具),减科条,省期会”。在汤显祖治理下,短短几年功夫,遂昌便成为物产丰饶的安居乐业之地。汤显祖还在遂昌做过一次人道主义试验,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曾将死囚释放回家,“纵囚来归,皆赦之”,在历史上传为美谈。汤显祖也效仿李世民,让犯人春节期间回家与家人团聚,元宵节又让他们到河桥上观灯。汤显祖之举本是善政,却被政敌污为“哗众取宠、沽名钓誉”,汤显祖不禁心灰意冷,萌生退意。正在这时,朝廷又派了许多宦官作为专使到全国各地开矿,这些人敲诈勒索,胡作非为,汤显祖把这些太监称作“搜山使者”,还专门写了一首感事诗讽刺。

  当这批凶神恶煞要来遂昌时,汤显祖正在京上计(定期向朝廷述职,报告人口、垦田、钱谷情况),他不屑与之为伍,听说这个消息后就弃官回乡了。遂昌吏民闻讯赶来挽留,在江苏扬州钞关码头相遇,吏民涕泣相留,汤显祖十分感动,但他去意已决,只留下一首《戊戍上已扬州钞关另遂昌吏民》:“富贵年华逝不还,吏民何用泣江关?清朝拂绶看行李,稚子牵舟云水间。”

  从此,大明帝国少了一名清正廉洁的官员,而中国文学史上则多了一位杰出的戏剧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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