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对克里斯托弗·诺兰表示敬意,因为他这次用心拍了一个属于我们平常人的战争故事。
诺兰的《敦刻尔克》把作战室里的指挥策划场景全部删去,开场不交待历史背景,结尾也不交代伤亡人数。
这里没有丘吉尔,没有希特勒,《敦刻尔克》宏伟的结果更是没有悬念,诺兰只是牵挂着小人物的恐惧,聚焦“战争中,每个个体的情绪与命运”,个体的视角也被简化成了“敌人到来之前,我们要跨海回家”。
在书籍和影像的幻想里血脉偾张,却忘了感知战争亲历者的态度;执迷于完整的人物和情节是文学对电影的牵制,也是我们对电影一厢情愿的偏见和误解。从某种程度来说,《敦刻尔克》既是对战争本质的回归,也是对电影本质的回归。通过影像,人们对战争积累了足够多的了解,是时候来感受真实的战争了。
战争电影新的切入点
有人说,诺兰风格化的手艺和敦刻尔克事件本身壮烈的结局挽救了电影,所以你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感觉有些难以言说,没有如你所愿般“烧脑悬疑”,也没有血脉偾张。很显然,在战争片的战场上,诺兰想有所突破,把激烈的战争史诗变成了一个关于个体的故事。诺兰的冷观和克制,让《敦刻尔克》保持了对历史的悲悯与敬畏,让影片的主题更加深邃与深远,让它在众多战争片面前别有建树。
《敦刻尔克》是诺兰第一次拍摄真实历史事件,将一部战争片拍成了剧情、悬疑、惊悚片。这一切使它与其它战争片之间仿佛有道巨大分水岭,一边的山峰上是《血战钢锯岭》《拯救大兵瑞恩》,另一边的山峰上是《敦刻尔克》。两座巅峰上的作品都很伟大,却又那么迥然不同。
作为一部以战争为背景的电影,不管它是战争片还是悬疑片,都不重要,敦刻尔克最大的价值在于毫无保留、不加修饰地刻画出身处战场的人们的生存状态,如此真实。
这是一部“反英雄”的战争片,讲述的不是成功,而是惨烈的撤退和有意义的失败。诺兰死死抓住的是人类对于战争的真实感受,那是包围了陆地、天空和海洋的恐慌。
与战争中的人感同身受——这是《敦刻尔克》与《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这类电影所做的。《敦刻尔克》是诺兰的一次写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尝试,在这种类型的电影中,“真”往往会摆到比“善”和“美”更重要的位置。诺兰与李安不谋而合。诺兰认为,大多数的人在面对战争时,首先考虑的或许不是名留青史,而是“生存”。
“生存”对于那些普通年轻的士兵来说,是回家,离开敦刻尔克;对在战争中失去儿子的老船长来说,是到敦刻尔克接那些像他儿子一样的年轻人回家;那个燃料耗尽的飞行员用生命坚守的,是即便自己不能回家,也要保住那艘回家的渔船。
在军事题材的战场上,导演喜欢从战争中挑拣出“一将功成万骨枯”或“一将功败万骨枯”的故事,把他们变成了电影里的勇士、侠客和英雄,再加上爱、恨、暴力、死亡。徒手挡子弹、料事如神仙的战争片让人怀疑人生,另一部分优秀的战争片吸引人坐下来了解战争。“怎样把观众带去敦刻尔克,是我最先考虑的事情。”诺兰决定将这种经验呈现在银幕上——
陆地上,德军1700辆坦克持续前进,距海滩只有16公里;空中,德军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盘旋、投弹。40万英法盟军被困海滩,唯一的生路是渡海,虽然那是每年两百多天雷雨大风的英吉利海峡,但海峡对岸是远离战火的英国——这是历史,也是电影《敦刻尔克》的开场。
“我会尊重人类寻求生存的本能,而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贯彻于整部电影的,是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死亡威胁,面对绝境,每个人都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背水一战,才有可能活着回家。这些战争中的个体,浓缩着40万人的恐惧,像极了敦刻尔克灰蓝色的海水,无边无际。
高贵无处不在
“作为英国空军的后代,这个故事从小伴随着我长大,这段历史最打动人的地方,在于创造奇迹的士兵都是普通人,但也正是他们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诺兰也一再强调“人性”将会是这部电影最主要的看点之一,“我想展现的是,逆境中彰显出的人性光辉”。
《敦刻尔克》的剧本只有76页,台词只有2页,化繁为简的剧情中好多细节都在回答一个问题:即便是在残酷的战争中,也要做一个有温度的“好人”。
影片接近尾声时,挂着英国国旗的无数民用船驶来,为了接这些年轻的士兵回家,军舰、渔船、游艇等“英格兰能漂浮的东西,都去了敦刻尔克”,在多方努力下,英国成功撤回了33.8万士兵,保留了实力,影响着二战的结果。
逃出生天的士兵羞愧而沮丧,想当然地猜测一个盲人“连看都不愿看我们一眼”,然而人们夹道欢迎他们归来,“只要活下来了就够了”——承认平凡的弱点,也赞扬接受平凡的勇气。如果从敦刻尔克逃亡回来,是身体的救赎,那么此时,大概才是所有逃亡归来的人真正得到心灵救赎的时刻。
电影开场,一个年轻到令人心疼的士兵,他只有一个渴望,跟海滩上三十万英军一样:逃生,逃回家。
观众跟他一道躲过子弹,一头扎进了广阔的海滩和蓝天,遇到了正在埋葬友军尸体的友军。他们一起埋葬了战友的尸体,又把受伤的战友抬上船。但我们也心知肚明,这两名士兵不失狡猾,他们想抬着伤员顺便更快地把自己送上回家的船。温暖在无处不在的恐惧中升华了,两人和士兵们躲在废弃的铁船里时,年轻人为那位法国士兵辩护,说法国人也是我们的战友,不能因为国籍不同就让他去送死。
这部“反英雄”电影里也有一位英雄,他是整个大撤退中的逆行者,那位空军飞行员:在油表坏掉的情况下,一次次犹豫着要返航,又一次次担心着英军的安危,一次次击败德军的飞机,最后迫降在敦刻尔克海滩上,一把火把自己的飞机烧了。
还有老船长父子。这位英国大叔用行动诠释了,面对战争时,一个高贵的人是如何做选择的。老船长响应政府的号召,开船带着儿子和他的小伙伴到敦刻尔克,试图救出更多的英军。在海上航行时,他们救上来一个“颤抖的士兵”,没有名字。“颤抖的士兵”出于对战争的恐惧,在船上跟他们发生了争执,推了船长儿子的小伙伴一把,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当这个士兵问到小伙伴情况怎么样(实际上那时他已经死了),老船长的小儿子犹豫了一下,说他挺好的。原谅的同时也救赎了那位“颤抖的士兵”。
影评人周黎明说:“人物实际上淡化了。在我的直观印象,片中人物的重要性连音乐都不如。在这样一个事件里面,生命是微不足道的,随时像蚂蚁一样被碾死掉。” 所以,好多观众没有记住任何主角的名字,但却记住了极端情况下无处不在的高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