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覃光林

　　钱钟书先生私下里署名，有一种将姓名三个字合并成一的“花押体”，他大概是为彰显个性，但不能不说还有几分游戏的童心在。

　　大概在十五六年前，就曾见人说起，钱为人淡泊，很少为人题签书名云云。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或许是见闻不广者所言，因为我那时就已拥有、见识过不少的“钱题书”，我以为，从“钱题书”的情形来看，它只关乎与书籍作者的“情义”，而与“名利”无涉。

　　钱钟书与杨绛互题书名，这几乎是读书人众所周知的事了，这种做法始于1978年前后，钱著《管锥编》与杨译《堂·诘诃德》出版时。我手头有两种版次的《宋诗选注》，前版、开本小的那种，就还是钱先生的自署。

　　钱钟书为自己亲戚题写书名的，有岳父杨荫杭《老圃遗文辑》与小姨杨必《杨必译文集》。但钱父钱基博的书出了很多，据我浅见，没有一种是钱钟书题签的，我还没看到有知情者的解释。

　　为师长辈题名的，有陈寅恪《寒柳堂集》、吴宓《文学与人生》。提及前者，不禁让我想起一件往事，据说当年修缮陈氏坟茔时，其后人曾请求钱钟书题写墓碣，钱答复说，书法传统，碑、帖异路，自己所习，都是帖学，所以不能妄作碑书。其论碑、帖，于书法史，于钱书本身，都是有得的话，非泛泛言。后者，据吴学昭说，钱先生当时，右手中指已痉挛，但还是连写五题，以供选用。《文学与人生》封面上，我们还可以看到落款“钱钟书敬署”，有人说，这样写的，只有此书与《老圃遗文辑》。这肯定是不确切的，因为题书被“使用”，落款常是被省却的。所以，我个人揣度，题写《寒柳堂集》的手稿中，想来应该有个“敬署”。

　　事实上，确实还有一本被“敬署”的，是钱的同辈人，好友冒效鲁的《叔子诗稿》。冒与钱结识于1938年归国的法国邮船“阿多士Ⅱ号”上，两个“狂妄”的人一经攀谈就互生好感，结下了一生诗书酬答的“诗缘”。据说，当时冒效鲁对苏东坡的点评还着实让钱钟书大吃一惊。这个情节，应该就是《围城》里董斜川评诗的“素材”了。

　　傅雷《傅译传记五种》，既有杨绛难得一见的作序，又有钱的题名，想来该是钱、杨友人中被“异常厚待”的一位了。其缘由，我想除了对凄惨离世的友人的缅怀外，生前所有的相聚密谈的相投情趣更是关键。

　　钱钟书半生在社科院工作，院中“同人”，成为“友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可以想见的，所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的纪念何其芳文集《衷心感谢他》、张英伦、吕同六等主编《外国名作家大词典》、陆永品点校《史记论文·史记评议》以及与人合注的《庄子诠评》，李文俊《妇女画廊》、王水照《唐宋文学论集》、栾贵明辑《四库辑本别集拾遗》及编制《全唐诗索引》……都沾有“钱”味。据说刘再复1985年的港版《洁白的灯心草》也是，只是我无缘获睹片纸。

　　钱钟书与“小字辈”栾贵明等人的亲密状，从所能见到的只言片语中，也早可以想见了。我以为，像栾贵明他们，应该就是杨绛在《丙午丁未年纪事》中提及的“乌云的金边”了，他们是在钱、杨身处困难中，主动提供帮助、跑腿出力的年轻人。说到这里，我想，需提及柳鸣九《“翰林院”内外》一书，此书有颇多别人没有提及的“信息”，如说钱、杨对几个有生活困难的年轻人的经济资助等，对我们理解钱、杨的为人处事，颇多助益。我猜想，还有许多熟悉的“年轻人”出书后，没有请“钱题书”，可能更多是缘于心中充满感情，不想再去烦扰年衰事烦的钱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