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海国

　　永敬贺

　　红叶题诗姜妹妹，

　　湖畔挑灯文哥哥。

　　重门深锁老师唱，

　　愿结同心学生和。

　　总理亲点晋京演，

　　服务两会流芳歌。

　　经典剧目再复排，

　　万世之作永敬贺。

　　琼剧《红叶题诗》有一段光辉的历史。1960年1月，周恩来总理来海南视察，偕夫人邓颖超观看了《红叶题诗》。他说：“《红叶题诗》基础很好，要抓紧加工提高，欢迎你们上北京。”1960年3月29日至4月11日期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三届全国委员会第二次会议、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在北京召开。周总理亲点《红叶题诗》晋京为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演出，这是琼剧史上流芳千古的盛事，也是琼剧最荣光的时刻、最辉煌的历史。

　　1962年，根据周总理的指示，由戈铁、石萍将琼剧《红叶题诗》写成电影文学剧本，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著名戏剧家田汉修改润色，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主任张客执导，珠江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琼剧戏曲电影《红叶题诗》一在海内外上映便引起轰动，成为琼剧艺术迄今难以企及的高峰。

　　为了传承传统剧目、重现经典艺术，2020年8月，海南省琼剧院启动琼剧《红叶题诗》复排计划，由黄良冬整理复排剧本，并携李硕征执导，张发长、郑立艺任音乐唱腔整理、配器。2021年9月，该剧在省琼剧院院长杨济铭带领的领导班子亲自推动下进入复演排练。经过一个多月的磨炼，复排的琼剧《红叶题诗》于2021年11月24日、25日、26日在海南戏院与观众见面。这三天的演出可以说是一票难求，足以窥见经典剧目在老百姓心中的影响力之大。

　　票友“小书童”说：“我们是《红叶题诗》的‘内亲’，一定要看三天。”何止票友呢，我也是连续三天观看，余兴未尽。琼韵网约我写评论，我说经典剧目不好评论，但是可以谈谈自己的观看感受。那么，复排的《红叶题诗》好在哪里呢？我认为有“四美”。

　　传说故事

　　琼剧《红叶题诗》讲述了南宋新科状元文东和游杭州西湖时，因拾得题有诗句的红叶，与题诗人姜玉蕊相识相恋的故事。文、姜两家定聘之日，宋皇下诏准七王奏选玉蕊为妃，东和动本陈理，状元反被除名，贬归故乡琼州，最后东和、玉蕊双双投湖殉情，以死抗争。文东和与姜玉蕊不畏强权、追求爱情的精神，感动了一代又一代海南人。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也是文艺作品永恒的主题。琼剧《红叶题诗》剧情不同于传说中唐天宝年间诗人顾况与宫女红叶题诗的“下池轶事”。顾况与宫女的结局是两人成婚白头偕老。

　　琼剧《红叶题诗》原剧本写的是文东和、姜玉蕊和表妹的三角恋情，后以文与姜结合、表妹被赐封为七王妃的喜剧收尾。经田汉润色删去表妹戏份，改为七王强选妃，文、姜无力抗争双双投湖的悲剧结局。《红叶题诗》由单纯的才子佳人爱情故事升华为戏曲电影《红叶题诗》所体现的“社稷兴亡、匹夫有责”。这种将爱情故事上升到国恨家仇和敢于反抗封建制度的层面，立意非凡，不落俗套。由黄良冬整理的《红叶题诗》排练本，仍以电影文学剧本故事来整理。这一剧本已成为琼剧经典，故事家喻户晓，影响巨大。

　　音乐唱腔

　　《红叶题诗》的音乐唱腔，可以说是琼剧声腔发展的里程碑。该剧由琼剧唱腔音乐理论体系奠基人、音乐家苏炎娣和乐师陈培英担任作曲、唱腔设计。该剧的唱腔音乐不仅传承了琼剧传统板腔特点，还吸收了富有海南地方特色的八音曲牌、琼剧传统过场音乐等元素，通过现代音乐技法创作产生了序曲、主题音乐、情景音乐、人物形象音乐等，极大丰富了琼剧的音乐类型，成为琼剧艺术传承和改革发展的标杆，把琼剧唱腔音乐发展推向巅峰。

　　《红叶题诗》的序曲不仅悦耳动听，而且层次分明。它融入了由外线中板提炼而成的主题音乐，还有姜玉蕊的反线中板、文东和的高尖、翠霞的数字板等板腔音乐，通过对奏、轮奏的形式交替出现，中间分声部还注入速度递进的琼剧中板头旋律，随着力度和速度不断加强加快，转至唢呐、笛子吹奏和恢弘的主旋律，让人在序曲中提前感受到剧中爱情故事的曲折、感人、悲壮。

　　该剧的唱腔段段好听，句句经典。“重门深锁幕帘垂”的内线中板，将深闺小姐的无限愁怀表现得淋漓尽致；“日丽风和艳阳天”是文东和出场的程途板腔；“湖畔挑灯夜读书”“姜家世妹美如玉”“遇文哥哥在寿堂”是文东和与姜玉蕊的中板代表唱段，旋律优美、行腔流畅、明亮欢快、变化细腻，已成为琼剧生旦行当的经典唱段，入行必学。

　　“园会”是《红叶题诗》中最优秀的折子戏，其高腔、中板和颇有粤潮韵味的“愿结同心一叶丹”二重唱已成为几代人传唱的经典唱段。剧中，父女对唱“谁人不知七王阴险”，将琼剧传统的告罗腔、教子腔、叠板、数字板、中板散板融合为一体的大段唱腔，转调衔接自然顺畅。高尖线的“怒气填膺骂七王”唱段，唱出了文东和心中的夺妻之恨。再紧接着文母的唱腔，苏炎娣老师等作曲家巧妙地选用了适合母旦平喉演唱的反线、内线中板，表现了母亲伤心无奈、哀怨不平的心情。

　　剧中第九场，姜玉蕊在弦乐和喉管为主的古腔音乐过门中轻声开唱“誓将此身报郞君”。此段唱腔唱词虽不多，但句句唱词为内心抒怀，悲中带泪。作曲家设计的古腔委婉的内线拖腔，似叹息、似哭泣，旋律转调进入慢叹板，凄凉悲怆，然后再转调进入低沉的反线中板，叹息声腔，催人泪下。后将田汉所写的“松柏从来斗岁寒，愿同生死不偷安。相携西子湖中去，化作胥潮血样丹”作为尾声合唱，让为爱殉情的主人公在缓缓升起的红叶背景高台上亮相而剧终。该剧体现了文、姜两位男女主人公对封建统治的抗争和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向往，再次向观众强化了《红叶题诗》的主题。

　　复排《红叶题诗》时，张发长、郑立艺老师怀着敬畏之心，反复观看电影录像、听唱腔音乐，在剧本资料不太完整和统一的情况下一句一句对、一个音一个音记，最后才整理出复排《红叶题诗》的唱腔音乐，其精神可嘉可敬。

　　唱词念白

　　唱词和念白是特殊的戏剧语言，也是较难掌握运用的文学语言。剧中，姜玉蕊赏春时的情怀、文东和游湖时的兴叹、两人堂前初遇时的羞涩、花前月下倾诉时的柔情、面临婚变时的悲愤、投湖殉情前的痛苦，都是通过琼剧唱词和念白来呈现的，经过田汉润色后文学色彩更加浓郁。

　　例如，“题诗”唱段原是“侯门深锁幕帘垂，昼锦堂前燕双飞。恹恹春愁排不得，且移莲步出香闺”，润色后改为“重门深锁幕帘垂，画堂春晓燕双飞。无限愁怀排不得，暂且移步出深闺”。这一改动，整个戏的格调和立意就上去了。把“侯门”改为“重门”，就突出了姜玉蕊是被重门深院束缚住的深闺女子及其渴望并向往自由的性格。把地点“昼锦堂”改为“画堂”，表现出了姜玉蕊终日与诗书相伴的特点，为后面姜玉蕊题诗作了很好的铺垫。再加入“春晓”一词，便交待了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春天的早晨，“画堂春晓”简单四个字就点出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唱词颇为精简，可见戏剧家的功力之深。将“恹恹春愁”改为“无限愁怀”，既叙述了一个女子的情怀，又将其心中的怀春之感作了延伸，让“无限愁怀”包含了怀春情怀、家国情怀等叠加情愫。这才有了后面“园会”时，她对文东和不愿在南宋偏安的时局中随波逐流的理解，并成为彼此的知己知音。最后，把“香闺”改为“深闺”，与前面的“重门”互相对应，生动又形象地描绘了一个少女生活的特定环境，以及她在这特定环境中不甘寂寞又排遣不得的愁怀。

　　《红叶题诗》中的主题诗，原为五律主题诗“调琴知音稀，春来何迟迟。啼莺恼人意，红叶寄幽思。解语吴枫落，知音有子期。冰心共一叶，春江作良媒”，润色后改为“犹自深闺怯晓寒，暖风吹梦到临安。花娇柳软春如海，却爱天涯一叶丹。血战中原骨未寒，可怜湖上恋偏安。蛾眉倘许酬霜叶，愿结同心一片丹。松柏从来斗岁寒，愿同生死不偷安。相携西子湖中去，化作胥潮血样丹”。这突出了文、姜二人爱情之外的家国情怀，是琼剧作品中难得的“诗化唱词”。唱词和道白写得很美，通过诗与剧的结合，丰富了艺术感染力，具有文学性、可看性、可读性，这就是《红叶题诗》为什么成为经典剧目和扛鼎之作的原因。

　　演员技艺

　　为了使青年演员得到锻炼、更好地传承琼剧文化，本着“出人出戏”的原则，复排的《红叶题诗》剧中的一号、二号、三号人物文东和、姜玉蕊和翠霞的饰演者，采用了AB制。其中，A制为符传杰、林川媚、黄瑾，B制为岱邦武、龙倩倩、邓蔺珊。A制于2021年11月24、26日晚演出两场，B制于25日演出一场。不管是A制还是B制演出，都获得满堂喝彩圆满成功。

　　“继承前辈，守正传统”是省琼剧院多年来的院训，复排的《红叶题诗》就体现了院训精神。剧中，一号男主角文东和的A制饰演者符传杰，在扮相上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琼剧代表性传承人梁家樑老师的风流儒雅，在唱功上有琼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陈华老师的明亮嗓音。他塑造文东和这一角色时游刃有余。他用委婉优美的琼剧唱腔和富有张力的海南话与官汉语念道白，具有细长、轻吟、激昂的艺术特点，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英俊潇洒、满腹经纶、忧国忧民、嫉恶如仇、敢于追求爱情和自由、反抗封建制度压迫的舞台人物形象。他的表演非常细腻，如泛舟拾红叶时，他先是屈膝弯腰拨开湖水，一手用扇子托住衣袖，一手拾起红叶，然后轻轻地拂去红叶上的水滴，这一组动作流畅连贯、优美大方，与梁家樑老师在琼剧《搜书院》“拾风筝”时的表演有异曲同工之妙，书生的文雅气十足。

　　林川媚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琼剧代表性传承人王英蓉老师唯一的学生，她在剧中承袭其师的角色，扮演姜玉蕊一角。林川媚以唱见长。在《红叶题诗》中，她优美的唱腔为塑造人物形象增添了许多色彩。她不是为唱而唱，而是像她的老师那样以气带声、以声表情、以情演戏、戏从心来。她缓缓地表达人物情感，高可响遏行云，低则润物无声，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她有乃师风韵，演唱时大量使用了鼻音归韵，使得整个唱腔悦耳动听、韵味十足。在“赏春”“还扇”“园会”等好几处表演时，她承袭了王英蓉闺门旦的表演技巧，模仿了王英蓉的神态、步态、情态、意态，较好地表现了姜玉蕊含蓄矜持、端庄娴静的气质。

　　符传杰、林川媚是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是琼剧界领军人物。在他们的“传帮带”下，这次演出还涌现了许多优秀的青年演员。例如，B制文东和的饰演者岱邦武，一出场就引起轰动，掌声雷动。为什么呢？因为他具有优秀琼剧演员两个最重要的基本条件：一是嗓，二是貌。他的嗓音厚实、富有磁性，唱腔具有一定的感染力、穿透力；他的扮相帅气俊朗，动作利落，较为成功地演绎了风流潇洒的文东和形象。台下的观众评论说：“琼剧舞台又出了一个‘梁家樑’。”

　　再如，A制翠霞的饰演者黄瑾，是一个刚满20岁的青年演员。她在“还扇”这场表演中，给观众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她在节奏轻快的过门音乐中，唱着“寻扇得佳音，飞报走慌忙”，配合轻盈利落的表演身段动作，塑造了一个机灵可爱、俏皮活泼的丫鬟形象。特别是当小姐责怪其顽皮后，她唱叠板“匆匆忙忙撞着公子”的“撞”字时的表演情态，很吊观众胃口，又符合剧情，突出表现了翠霞聪明伶俐、天真烂漫的性格特点。整场演出，她的表演不矫揉造作、自然大方、朴素中带有灵气，加上有意识地模仿电影中的口白，活脱脱就像当年饰演翠霞的陆琼玉老师。观众在台下赞不绝口：“当年的陆琼玉又回来了！”

　　传承不泥古 创新不离宗

　　艺术是崇高的、神圣的、典雅的。近期，《红叶题诗》的成功演出，为今后复排经典传统剧目带了个好头。2021年8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指出，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非物质文化遗产，对于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推动文明交流互鉴、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意义。如何做好琼剧经典剧目的传承工作，结合此次观看体会提出以下建议。

　　像《红叶题诗》这类传统戏，在复排的过程中，要遵循“传承不泥古，创新不离宗”的理念。比如，姜华这个角色在本次复排时贴苍须，由传统蟒袍改为改良蟒（束腰），这样的装束显得小气。加之演员体形的原因，这样的扮相缺乏礼部尚书的气质和气势。琼剧舞台上的尚书应着蟒袍和玉带。电影《红叶题诗》中，姜华这一角色也是贴须，但是在传统舞台上建议挂髯口为妥。姜华有一句唱词“为父残年风烛瓦霜”。依据唱词，姜华这个角色的人物扮相应考虑挂白色的髯口。

　　电影里，王英蓉在唱“爹爹膝下无儿靠谁奉养，何不留女早晚侍奉高堂”时，她的表演是缓缓走近姜华，边唱边轻轻地抚摸着父亲的长须，并把脸稍微靠近长须以示亲昵。因此，挂白色的髯口也有助于演员的表演。此外，姜华还可以在“一家大小鲜血染泥”等唱词处，通过搂、捋、挑、甩、抖、吹等多种程式技巧，借助髯口来表达人物的心情。对于姜华这个角色，从他规劝文东和要慎言及接到圣旨后的行为活动中，可以知道他是一个为人处世十分谨慎的人。此次演员的表演还是过于生硬，应在细节处多钻研、多琢磨老生的一些情态和动作，尤其是须生的台步和动作。

　　《红叶题诗》是琼剧历史上一部比较富有诗意的作品，有望打造成一部“诗化琼剧”。在这样好的基础上，布景应倾向于写意空灵的类型，每场辅以“红叶”点睛。但是，目前整出戏的舞美给人的感觉过于写实，整个舞台堆砌得很满，显得凌乱，打破了该剧雅致清新的风格，而且布景里有一些道具元素比例不对，如寿堂的蜡烛、玉蕊闺房里的红叶。另外，两位主演的服装花色过于花哨，尤其是文东和的帽子装饰元素太多，不够素雅干净，体现不出人物高洁的品格。建议参考越剧《陆游与唐琬》的舞美风格，将舞美风格与剧本风格进行统一。

　　《红叶题诗》阔别舞台多年，复演现场座无虚席，无一观众中途离场。许多老艺术家亲临现场观摩。梁家樑老师虽然行动不便，也来到剧场看戏。陈育明、李桂琴、符致椿、黄庆萍、李明玉、曹秋菊、蔡尔蛟、陈振安、洪雨、韩海萍、陈红月、王宏夫、冯所庆、邓群坚等琼剧界的老前辈都前来观看，这是近年来琼剧界难得一见的景象。他们一是出于对琼剧艺术和经典剧目的热爱，二是出于对符传杰、林川媚两位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和几位青年演员传承经典剧目的期待，从现场效果来看，反响极为热烈。省琼剧院一团是重点院团，应自觉担当起传承的责任和义务，要有计划搜集整理这样的经典剧目。建议省琼剧院下一步开始复排《张文秀》《搜书院》《春草闯堂》《汉文皇后》《百花公主》等经典剧目，将陈华、梁家樑、王英蓉、李桂琴等老师的经典作品传承下来，通过符传杰、林川媚再传授给新一代青年演员，然后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形成一个独特的流派。

　　正是：

　　一曲程途又中板，字正腔圆韵味香。

　　抑扬顿挫念道白，云手亮相透激昂。

　　小姐梅香甩水袖，生脚厚靴如山岇。

　　南国奇葩琼剧花，神采飞扬展辉煌。

　　（作者系海南省琼剧基金会创始人，海南省政协原党组副书记、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