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小烟
记忆中的春节既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又是母亲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
母亲的忙碌是从腊月廿四开始的,腊月廿三祭完灶爷,家里便开始了大扫除,里里外外,犄角旮旯,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母亲负责用新扫把“扫屋”,我们负责清理母亲扫下的灰尘,整个村庄的大人小孩都行动起来,一年的“扫尘”活动也变得轰轰烈烈,热闹非凡。
扫完尘,母亲便带领我们清洗厨房,拖地,把家里堆积的所有锅碗瓢盆搬到水井旁洗刷一新。若是晴天,一切都会显得万分美好。但记忆里的那一天大多是阴雨绵绵的寒冷天气,每次洗碗被冻得难受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向母亲抱怨,怪她因循守旧不懂变通,每次都要等到腊月廿四才打扫卫生。她总是笑笑说,几千几百年来的习惯总不能因为你这个臭丫头而改变吧,少说话,多做事,干干净净过大年。
腊月廿五到廿八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一段时间。这是一年里父母亲唯一一次从早到晚都在忙着制作年糕的时光。那段时间里的厨房每天都是热气腾腾的,祖母负责让灶膛里的火苗旺盛,父亲负责采购糯米、油、面粉之类的材料,母亲负责炒花生,小孩子们负责剥花生,一边剥,一边往嘴里扔去。这段时间里,父亲负责制作“糖贡”和揉面,我们和母亲负责煎花生饼,油炸“京果”“领带花”“月半”等等,各色年糕花样百出,院子里的人们你到我家“试锅”,我到你家“试锅”,每天都是人声喧哗,日子里到处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等腊月二十九陪哥哥姐姐们贴完春联,我就会乖乖地给母亲当下手去准备饭菜。那时外出的人们都回到了家里,大家天天聚在一起吃围桌饭,天南海北地聊着这一年来的种种事情,几乎每天都是吃到天黑才散席。除夕夜的那顿年夜饭更是大家吃得最久最开心的一顿饭,从早上忙到下午三点才开吃,吃到天黑透了还没有人愿意散席。大家胡喝海侃,再加上伯父开上的那一瓶上好佳酿,连祖母都忍不住会开心地喝上一两口。各种祝福的话语从桌子的这一端传到桌子的另一端,孩子们则端着饮料四处敬酒,全家上下到处呈现出一派喜乐融融的景象。
其实春节真正到来的时间是在除夕夜后的凌晨。当伯父接春的鞭炮一点燃,所有守岁的孩子基本都跑回各自的房间,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呼呼大睡,鞭炮越响,睡得越香。家里灯火通明,大人们则忙着接鞭炮、挂鞭炮,鞭炮从正屋的门前庭开始挂起,接着往第一间偏屋延伸,一直延伸到第十三间偏屋,最后再往屋门前的椰子树林里延伸开去,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红色的长龙在椰林里穿梭,实在是让人越看越爱看。买来的烟花则由年轻的哥哥们搬到偏屋的屋顶摆放整齐,只等时间一到便在天空灿然绽放。
每年正月初一,燃放鞭炮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五点。每次母亲都要赶在鞭炮燃放前催我们起床洗漱换新衣服,虽然还是睡意朦胧,可一想到新衣服,大家都急匆匆爬起了床,穿上新衣就往外面冲,巴不得快点让小伙伴们看到自己的新装扮。鞭炮一响起,家里的一群人就不约而同地聚在了椰子树底下,在爆竹不断升腾起的烟雾中,每个人都宛若走进了仙境。大家在椰子树下打照面,互相说着吉利的话,然后再静静地立在寒意中听鞭炮齐鸣,看烟花绽放。
我们家应该是全村最早燃放鞭炮的人家。当一个小时的燃放时间结束后,天慢慢地亮了起来,左右邻居才开始响起了洗漱的声音。母亲则迅速招呼我们回家搬各色年糕去主屋排席,大伯父和二伯父搬出来的都是从各大超市买回的各色漂亮的巧克力、果脯和饼干,我们搬出的都是父母亲亲手制作的“糖贡”、花生饼、“领带花”……大年初一的敬茶时间也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一个时刻。祖母和大伯父坐在主位上,我们轮流给他们敬茶拜年,他们则轮流给我们发红包。家里的每一个小孩和长辈都有红包领,个个笑逐颜开,你说恭喜发财,我说万事如意。
那一刻,大家围坐一起,喝着茶,嗑着瓜子,聊着新年的愿望,小孩子的心里对新的一年又充满了好奇和想象。不曾想,那些如蜜如糖的时光,只是一恍惚,就消逝了无痕了。
吃完早茶,就是走村串户的时间,我们跟在伯父的身后往南走,走完村子,挨家挨户道完祝福之后,再顺着东南方往海边走去。那时伯父从三亚带回了相机,每次都会在海边给我们拍拍照。那是我们一年中唯一的拍照机会,既想拍,又怕拍,一到拍照时间,大家就拼命互相推辞,伯父最后只好选择给我们拍集体照。新年的海风拂过每一个人的脸颊,那是一段在记忆里都能闪着光的美好时光。
从大年初二开始,我们就尾随着父母亲到外婆家拜年,回来之后,就是亲戚们到我们家拜年。鞭炮声声,每天都不间断,宴席每天都在轮换着花样摆,我和嫂子们在水井旁把碗刷了一遍又一遍,记忆里都是手指冻麻的滋味。
直到正月初八伯父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班,我们家才渐渐从喧闹恢复到了春节前的宁静。春节的热闹气氛也随着家人的陆续离家而逐渐消散。直到元宵佳节,我们家才又一次进入了春节的第二个高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