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彪

　　每逢佳节，马达轰鸣，糖厂的生产线依旧链轮飞转，糖蜜飘香，一派莫负春光、快马加鞭的繁忙景象。春节期间，甘蔗含糖分最高，糖厂的产糖率也随之上升，处于创收的黄金时段，职工们岂可错失稍纵即逝的良机，他们伸开双臂紧紧拥抱这美好的初春季节。于是，从大年三十至元宵节，坚守岗位的工人师傅们一直在制糖生产线旁领略春意和吉祥气。从甘蔗卸运、破碎到糖蜜分离、糖晶震筛，长长生产线上那些形状各异的机器设备扯着调门，发出欢快高昂、低沉浑厚，抑或柔和清悠的声音，此起彼伏，绵延回荡，仿佛一首韵律甜美、节奏悦耳的多声部迎春交响曲。

　　那一年的除夕日，上午，春雨霏霏，被清冽的春风缠裹着扑到人脸上，有几分惬意，但很快便雨停天晴。此刻，艳阳在天上，万物盎然。身为糖厂管理者，每逢大年三十这一天，在处理毕手头的事务后，我总要到各车间给大伙拜年。卸蔗场是露天作业工段，一车车濡染着山野气息的甘蔗在这里被吊上喂蔗台，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甜味儿。我到卸蔗场时，恰逢交接班时刻，仰头望去，见一位青工一脸笑意，咚咚咚蹬上蔗场龙门吊车，将一张红红的“福”字和一张饱含美好愿景的年画张贴在吊车操控室的外壳上。我向他挥挥手，然后抱拳拜年。他乐滋滋地朝我喊道：“过年了，年画一贴好运来！”言毕，小伙子开启了龙门吊车。咣当一声，那装饰着年画和“福”字的吊车在长长的吊梁上来回运行，朝偌大的卸蔗场撒播着农历新年的祝福。

　　在卸蔗场空旷处，停泊着一辆待卸甘蔗的卡车。司机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一边察看车上的甘蔗，一边嘴里嚼着东西，吃得津津有味。我一看，便晓得司机许是赶了一宿的路，才把甘蔗运至糖厂。他吃的是简便早餐吧。

　　我先给他拜年，继而朝他打听。果不其然，那车甘蔗是从距糖厂二十多公里的山窝里运回来的。从位于山地里的甘蔗园运输甘蔗至糖厂的经历，我是体验过的，其间要经过一段路程不短、坎坷颠簸的山路，艰辛异常。此时已是除夕日的上午，青工见我关注他吃东西，有点不好意思，说他吃的是年糕，是妻子给他特制的，个儿只有巴掌一般大，既方便携带又可充饥，亦可尝尝过年的味道。

　　我驱车来到糖厂南面一处甘蔗园。被称为糖厂第一车间的甘蔗园也是一片春意漫溢，洋溢着浓烈的繁忙气息。暖阳下，蜂呀蝶呀三三两两地围着遗在甘蔗园里的蔗根，悠然起舞，诠释着春的律动。一班砍蔗工人把砍下来的甘蔗搬到停在路边的卡车上，装满了车才到蔗地边的一棵榕树下歇息。这时，一位甘蔗园主模样的汉子提早给大伙送来了年夜饭。园主和工人们在蔗地里的一块草坪上支起一张简便的竹桌子，摆上烤乳猪、白切鸡等菜肴，一起围拢着用餐，其乐融融。我向他们拜了年，婉谢了他们盛情的聚餐邀请便告辞了。

　　到了煮炼车间，又是另一番景象。车间门框上，晌午时分便灼灼地贴出一副水墨淋漓的大红春联。上下联为：“辞旧炼糖蜜，迎新舞春风”，横批：“芬芳暖心”。此联是车间同仁自撰自书的，写得颇有文采，也有书法笔意。我晓得车间里有擅长文墨的能人，不禁驻足朝那副春联品赏了一会，然后到车间值班室向大家拜年，爬上煮糖楼看望当班师傅们。迎面遇着煮糖工老刘，他原在酒厂工作，受环境影响嗜酒成性，每逢大年三十必喝得酩酊大醉，蒙头便睡，再精彩的春晚亦与他无缘。今年除夕夜，逢着老刘值班，有厂规约束着，酒自然是喝不成了。我一见他便握着他的手说：“给你拜年来啦！今晚没饮酒也没关系，你就闻着糖晶的香味迎接新年吧！”岂料老刘一弓腰，从身边工具箱顶上抓起一个玻璃瓶，晃了晃说：“也真没关系，我有这个随身也能壮精神！” 我细看，原来是一个装酒的空瓶子，瓶腰上贴着“二锅头”酒商标。老刘瞧我迷惑不解，腼腆地笑道：“不好意思，逢着上班喝不了酒，我就带来一个刚饮完的酒瓶子，没事时嗅嗅也能解酒瘾！”在场的人听他这一说，都朗声笑了。

　　再走过去就是成品包装间了。这是制糖生产线的最后一站，操作工全是妇女，她们爱美，除了身穿工装外，每人脖颈上都系着一条自购的红色锦纶围巾。她们似是相约着一起选购和佩戴围巾，以营造新年的气氛。那鲜艳的围巾，把她们的脸颊映照得红扑扑的，从皮带机上滚滚而来的白砂糖晶体，也被衬托得更加晶莹剔透。我向她们拜完年，抬头一看，对面糖袋封口机一旁的窗台，不知什么时候被美化了，摆着一株栽在陶瓷盆里的金橘树，肥硕的绿叶衬着金黄的果子，还有一盆兰花，悬挂着好几颗小花蕾，和金橘树一起，搭配得烂漫多姿，柔婉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