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道

　　在海南的最西角，一座临海石山被笼罩在黄昏的余晖之中。这余晖，比那片蔓延于海面的余晖要热烈一些。夕照对着石山上仿古灯塔的方向，天上淡淡的微光投映在宽阔的海面上，辟出一条波光粼粼的水路，直通远处的地平线。残阳给海滩、海面和岸边的石山都镀上了一层金属般的光泽，站在石山最高层的台阶俯瞰，这条闪着金属光泽的水路成了连接夕照与石山的金光大道，把海水与陆地的分界线完全地遮蔽了。

　　一只海鸥拍打着翅膀飞越海面，直奔石山而来。此时天色渐暗，生长在黑礁石上的沼泽草肆意蔓延到深色的水里，带着一丝慵懒的阴影在石山下碎裂的石头缝里轻轻晃动，形成一圈一圈的波纹缓缓地漾了开来。

　　这座石山就是鱼鳞洲。在东方市八所港西南面滨海处，靠近南海内部的北部湾，与越南隔海相望。鱼鳞洲其实不高，海拔不过80余米，却储存着悠长的历史和奇异的风情。清康熙年间，感恩县令姜焯在《艺文志》上如此记载：“海滨突起一石峰，高三十丈，岩石重叠，状如鱼鳞，故名。”——其实，早在明孝宗时期，为防御倭寇和海盗，海南卫已在此地设有名为“鱼鳞洲军堡”的军事设施。而在民间传说中，鱼鳞洲名字的来源是一个暗黑悲剧，有着黑天鹅似的冷艳与凄美：古时候，一群强盗欲霸占一对夫妇的渔场和渔具，于是将丈夫杀死，后来他的妻子变成一只燕子，一口一口将泥土衔来盖在丈夫尸体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衔来的泥土形成了小山，外观泥土一层层一片片状似鱼鳞，故得名“鱼鳞洲”。

　　如今我们见到的鱼鳞洲，西面奇石遍布，南面是成片的砾质沙滩和18座洁白的风车，东面是气势磅礴的八所港。站在鱼鳞洲顶峰，逢天气晴朗时用高倍望远镜观望，隐约可见越南海防市。

　　乘着薄暮，几只飞鸟从海的对岸来到鱼鳞洲。它们浑身雪白，翅膀长而充满力量，这使它们的每一次飞行都像白天鹅在空中集结排列一字舞。它们平稳而坚定地飞越海湾，动作精准，目标明确。

　　在靠近海岸时，白色的鸟在暮色里仿佛一道银光，在海面上留下清晰的剪影。它们从容地贴着海面飞行，动作如此安静。偶尔它们拍打翅膀时发出一点声响，但很快就被淹没在湿沙上海水翻动贝壳和流沙时发出的哗哗声里。

　　这片海岸遍布着黑礁石。沼泽草肆意地在黑礁石缝里生长，它们缓慢地延伸到苍绿的海水中，夕照的阴影就散落在礁石与礁石之间，在沼泽草中游弋。

　　入夜，当最后一次大潮来临时，新月纤细，在它的作用下，海水轻轻拍打着黑礁石。鱼鳞洲上的塔亮了灯，洲上草木有些孤寂，趁着五月日暖，刚刚来到洲上的海鸟开始产卵，随后，它们孵化出浅黄色的雏鸟。因为生产之前，它们经过漫长的飞行才来到这里，鱼鳞洲成了它们最佳的栖息地。

　　在满月之前，海鸟就记住了鱼鳞洲。这座石山三面临海，每天承接来自巨浪的冲击。黑礁石成排层叠地盘踞山脚下，如同一道屏障，把深邃的海与鱼鳞洲隔离开来。鱼鳞洲的南面是沙滩。这沙滩上的沙不细，是小粒的石子。光着脚丫走在上面，除了松软还有些许的刺痛。海面上碧波万顷，小船穿梭，海鸥翔空；海风推波助澜，海浪扑打在石壁上，溅起一堆堆雪白的浪花，沉雷般的涛声轻重有序，节奏均匀。许多海钓爱好者，不时来到海边岩石上，舞竿甩线。但渔船其实很难靠近鱼鳞洲，浅滩，礁石，且此处海水的冲击尤为猛烈。在山下的浅滩里，幼鱼群聚，捕食海水中的小猎物，虾群向后甩着尾巴跳跃。夜间，栖息在鱼鳞洲草木间的鸟离开筑巢到浅滩上觅食。它们在半空里盘旋，观察并筛选猎物。遇见猎物时，它们以一种罕见的轻快动作飞翔，翅膀向下一拍，之后再高高扬起。它们的头都垂得很低，把锋利如剪刀刀刃的长下喙插入水里。

　　潮水在日落时曾经退下，入夜后又缓缓升起，渐渐地漫入鱼鳞洲海鸟黄昏时的栖息地。在鱼鳞洲的东边，大片的礁石铺展，礁石缝里的水深不过人的一臂，缓缓地淌过布满沼泽草的滩底。偶尔看到几只贴着水面盘旋的水鸟，它们的短上喙在一张一合间，迅速叼起了几条小鱼。

　　那晚，在鱼鳞洲脚下的水域里，除了鸟，还有许多其他生物在浅滩上觅食。一些古怪的声音在夜色里弥漫，曲调时高时低，一会儿温柔如白鸽哀鸣，一会儿又刺耳如乌鸦哑哑而嚎。而海潮冲刷礁石时激荡的撞击声时而低沉时而清越，成排的不等蛤和小扇贝，似乎为了应和，发出轻快的叮当声。沙蚤乘着浪尖漂出来，在回流的水里自在仰泳。这时，礁石上的潮水渐高，鱼鳞洲的阴影罩下来，如乌云般，遮蔽了月光，海水一片漆黑。

　　临近午夜，潮水升至最高位。寄居蟹拖着它的贝壳房在移动，一路沿着鱼鳞洲脚下的沙滩前行。这片沙滩其实就是沙砾之地，相邻的两只贝壳房行走时免不得相碰，摩擦作响。一些小虾被海里的鱼群追逐，纵身跃出海面时激起一些小水滴，水滴跌落，在水面上散开成一圈一圈的波纹，一些细微的声响，只有最敏锐的耳朵才能听到，它们只属于海水和鱼鳞洲。

　　在鱼鳞洲的南边，一条水泥路蜿蜒连接鱼鳞洲的入口和城市的黎明。除了海潮和水禽扑楞翅膀的动静外，没有其他声响。风，也入睡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因为隔了一座鱼鳞洲，仿佛已经枕着海湾睡着了，呼吸均匀，平稳。而此时的陆地，更显得沉默，一些昆虫的微颤声，让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将黑夜归还于海水和海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