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记者 余佳琪 王迎春

　　淡黄色的吉他面板上，黑色颜料勾勒出的一张人脸画像，占据了吉他表面约一半的面积。人脸画像的脸颊、额头、下巴，均点缀着丰富的线条。吉他的弦桥、琴码与画像融为一体，构成了“人的鼻子”，这是一位绣面文身的黎族女性的画像。由于经常拨动、摩擦，画像上的黑色线条渐渐淡去，露出吉他原本的黄色。

　　这把吉他的主人，是海南黎族本土音乐人阿侬子黎。背着这把融入黎族文化元素的吉他，他曾在海口的酒吧驻唱，以获取生活来源；曾在北京、安徽、广西的街头弹唱，以寻求表演机会；曾参加各类比赛，登上大大小小的舞台展示自我……如今，他带着一首还未发表的歌曲《从五指山走出来》（又名《我是有背景的人》），回到村里寻找灵感、打磨歌曲。

　　被音乐滋养的童年

　　走进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什玲镇水尾村孟各二村民小组，道路一旁的大片菜地中，苦瓜的藤叶向上攀爬，缠绕在固定好的支架上。远处，山峰耸立，云雾萦绕其间。菜地对面分布着一片参差不齐的房屋，各家院落敞开，看门的小狗随处走动，阿侬子黎就是在这座村庄长大。得空的时候，他会和父母在菜地里干农活。

　　“阿侬子黎不是我的本名，而是我的艺名，我的本名叫郑振作。”阿侬子黎说，从小，爸爸、妈妈及村里的乡亲都叫他“阿侬”，也就是宝贝的意思，他又是黎家孩子，所以他给自己取了“阿侬子黎”这个艺名。

　　在奶奶唱的黎歌《摇篮曲》中入睡，听着爸爸吹口琴长大，阿侬子黎的童年从不缺少音乐的陪伴。

　　“每逢黎族三月三，村里的乡亲们都会取出自制的乐器即兴演奏，以歌传情，以乐为媒，歌声不停，箫音不止。那是一年中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他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音乐？”海南日报记者问。阿侬子黎回忆：“我依稀记得，是我上初中时某一天的下午，舅舅从外面回来，拿着一把旧吉他在村口的椰子树下弹唱，村里人都围着他听。从那天起，我每天放学后都会自学吉他。”

　　在有着浓厚音乐氛围的村庄长大，阿侬子黎学习音乐的路途却并不平坦，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有限，无力支持他接受系统的训练。“学音乐这条路，一个农村孩子很难走通。我们都希望他当老师，早日为家里分担经济压力。”阿侬子黎的母亲陈玉勋说。

　　为了追逐音乐梦想，阿侬子黎不顾家人反对，去海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学习深造。“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在学唱别人的歌，突然有一天我醒悟过来，我为什么不创作一些关于自己家乡、民族的歌曲？”他反问自己。此后，阿侬子黎开始陆续推出原创音乐作品。

　　创作《阿妈》献给母亲

　　大学毕业后，阿侬子黎选择留在海口追逐心中的音乐梦，坚持做本土原创音乐。刚开始，他一边在酒吧驻唱，一边寻找演出机会。“在酒吧唱歌，需要迎合大众口味，主要唱流行歌曲。但我会向老板提出，一定要唱一首我自己创作的黎族歌曲。”他说。

　　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一位在海南学习了解黎族文化的新加坡艺术家注意到了他。这位新加坡艺术家在阿侬子黎的吉他上画下绣面文身的黎族女性，鼓励他坚持创作，将黎族民歌传下去。

　　“当时酒吧给的演出费是每天100元到150元，收入很不稳定，有时候甚至要问别人借钱付房租。”阿侬子黎说，在海口酒吧驻唱的几年，让他渐渐明白了生活的真谛，也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于是他创作了《阿妈》这首歌献给母亲。

　　2010年，阿侬子黎在保亭县文化馆演出，特地邀请母亲前去观看，“那是阿妈第一次在现场听我唱海南民歌，也是她第一次坐车到县城里去”。看完表演后，母亲对他从事音乐工作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在台下看着儿子唱歌，内心其实很激动，也很感动，也能理解他的选择和坚持了。”陈玉勋回忆说。

　　获得家人支持后，阿侬子黎的创作热情更高了。他深耕黎族文化沃土，用音乐记录生活，创作出了《我在山坡上等你》《一路向南》《抓鱼歌》《黎族祝酒歌》《黎想的家》《吉贝花开》《奔格内》《黎哥》等歌曲，不仅给观众带来了听觉享受，还在全国各大卫视的舞台上推介了海南的秀美山水、风土人情。

　　阿侬子黎的歌曲将黎族传统音乐曲调与现代流行元素相结合，他的许多作品用普通话演唱大部分内容，歌曲高潮部分却用黎语演唱，有明显的黎族风情和民谣风格。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新的传承方式，既保留了原生态的曲调，又融入了新元素，这样更有利于在年轻人中推广。“我个人认为，创作具有黎族风格的音乐，并不是简单生硬地往歌里‘装’黎语，为了加黎语而加黎语，那样会适得其反。”阿侬子黎说。

　　回到大山教孩子们唱民歌

　　“我们是从云雾的深处走出来的人，三三两两，影影绰绰。沿着溪水击打卵石一路哗哗奔流的方向，我们走下青山，走入烟火红尘。我们从此成为了云雾派遣的特使，云雾成为了我们的背景。”

　　2018年，阿侬子黎偶然间读到曾任《天涯》杂志主编、海南省文联副主席李少君的诗《我是有背景的人》，感动涌上心头。

　　那时，阿侬子黎虽然创作过颇具知名度的歌曲，参加过很多歌唱比赛，也拿过不少奖。但在没有比赛的时候，他还是会为了维持日常开销，在海口的酒吧驻唱。阿侬子黎说，有时候也会感到失落与迷惘，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

　　“唱吧，写吧，有一天肯定会有人听到我的歌。”李少君的这首诗，让阿侬子黎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我是一个有背景的人，故乡的山川、河流，世代传承的黎族文化就是我的‘背景’。”

　　经原作者同意后，阿侬子黎创作了歌曲《从五指山走出来》（又名《我是有背景的人》）。他说：“五指山是海南黎族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我是黎族人，所以想以五指山作为歌曲创作的背景。”

　　“我希望通过这首歌，让更多人意识到我们的故土与文化的珍贵，加入传唱黎族民歌的队伍。”阿侬子黎说，如今很多年轻人不会讲黎语，会唱黎族民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近几年，他经常回老家，在当地校园或村庄里教黎族的孩童唱民歌。

　　“五指山云雾深处走出来，寥寥无几三三两两。沿着溪水一路奔流的方向，走出了青山闯入灯火辉煌，从此随着云雾飘荡。”近日，在孟各二村民小组的一块田地里，阿侬子黎又与村里的孩子们哼唱起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