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晓云
人海里的落魄,道路边的独行,我仅存的朴素白,抑或是灰的思想,在那些仿佛是素描画的黑白小巷中蔓延。那是走不尽的骑楼。
此刻骑楼。
从张开怀抱的水巷口进入,沿着古朴的罗马廊柱,走过一间间民间花样的店铺,在众多辣汤饭店中随意落座一家,一碗加入猪杂、酸菜、葱花、白胡椒的汤,不仅酥麻酸辣,还解决饱肚之需。随后心中升起一缕纯纯的阳光,试图拥抱一片骑楼的暖意。
我一直相信,春天的邀请,从不在意我的囊中羞涩。在一声叹息中,眼前是端端然然的接地气的民风,眼前是斑斑驳驳中凸显镂花雕刻的墙檐,眼前是花开四季的三角梅探出百叶窗,眼前是春雨淋了香客的肩,眼前是一支笛吹出从前的少年……
或者两个人,在新华北路吃碗海南粉也是好的。人,应该是亲切如昨的人,一如亲切如昨的骑楼。应该也是早上,应该是有薄薄的一层喜气,弥漫在骑楼的喧闹中。
即使不说是喜气,那光景,也是真而自然。
你会看到,所有的女人都是一番光鲜亮丽又返回荆钗布裙,荆钗布裙一段又返回一番光鲜亮丽。活了一把年纪,清风对世故,明月对漠然,畅言或寡言皆随意,只要还有当下的状态:活着,喜悦着,清愁着,就很好。
多元论的人生,其中有一元是经风雨,非常受用的;无论多老,都有的。这是老骑楼告诉我的。骑楼有多老?
百年骑楼,从四牌楼说起,有上百年的历史。关于它的风云如何变幻,它的辉煌篇章如何,都过去了。重要的是,那过去了的,回过头来,叫我们看看她摇曳生姿的现在。
曾万紫,作家,年少时,她家就住在解放路。她说,上世纪70年代,大家依靠骑楼边的钟楼声响,各自上学与上班。她说,当时她在解放路的九小读书,学校很早就开辟了英语这门课程,让她在英语这条路上受益一生,她说,水巷口一枝花代代传,从得胜沙路胜利大戏院的旧日黑玫瑰,到现今琼台师范一位四十岁的女教师……
她语速飞快,如水流淌。我惊叹,曾万紫也是一枝骑楼玫瑰,紫玫瑰。在万紫千红的年华,至少有一种紫,属于她的紫,停留在昨日的骑楼里,绽放在今日的骑楼里。
骑楼,十二条巷,巷中排楼,巷楼林立。最喜中山路35号,在那里,整个时光可以停顿下来。
在那里,透过清丽的女儿墙,看到怒放的三角梅与竹影摇动,心内又起涟漪,这里又有一个海南骑楼浸活了的故事。这里,开放着海南文化界独特的爱之花,这里,有一位写骑楼与南洋文化三部曲的女子,这里,有一位画家画下一百幅饱满而清晰的骑楼魂。他俩是夫妻,女是天使,男为橄榄枝,他俩的爱情故事在骑楼流传。
而故事中的女主人,蔡葩,一位写唱海南的才女,在微雨的黄昏里,在夜半的微晨里,携着骑楼的雨,走出骑楼的风,打捞旧忆,还我今颜。一座骑楼承载历史,一个女人述说骑楼文化。在骑楼,葩姐是最有资格忆今生来世的一个女人。
春风在吹,隐藏在骑楼里的歌,有哪一首是南洋船歌——星星索的旋律?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的骑楼,它的故事流传,它的笑声停留。
路过博爱北的一家花店,小商女明眸皓齿,声质清脆:卖花啰,一束玫瑰九块九,九九祝你升高就。
好话开好头,莫管百载商埠,几易其主,只管朝卖一株紫,暮卖一枝红。
“东家小女贪妆裹,听买新花破晓眠”。我且靠近眼前营生,买得一枝春欲放吧。
作家许燕影,活脱脱一个不老的少女。她在俏皮中细语,在诗文中见风情,像极了不老骑楼的美。她说要写骑楼的,但不是走马观花,一定要悄悄地带着一片云来,静静地不带一片云去。
是呢,每个作家都想写骑楼,一百个人有一百个骑楼。而我相信,骑楼如人,那最低调的,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的才是真的骑楼。
如果你有幸在骑楼的某一条街上,看见一名老者,九十高龄,黑瘦身材。他从年轻时代起,头顶着小方木桌,肩扛着小桌木架,沿街兜售叮咚糖,岁月流转,不知疲倦。不妨上前与之买糖,听听这位骑楼活化石来自岁月的音调,回味一下年少时淳朴无瑕的时光,你就被浸活了,滋润了。
这一世,变故与衰老,但凡有游丝一样的愉悦与充实,必要抓住,以缓喘息与倦怠。这一世,从未奢求大房子大富贵,只为向晚的街头,握一把雏菊,踏入骑楼的小屋,虚掩的门一推开,满院的天光从四角上空泄下来。亲爱的人,如果你在,一切刚好。如若不在,那市井,那声色,必将我紧紧缠绕,我便如悟禅机,孤独尘上。
这一世,将目光拉长,继续交出优雅的空间,惠及子孙后代。这就是朴实厚重的骑楼所赋予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