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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是一种精神生活

  ■ 杨献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这首诗,年少时读到,只觉得寡淡无味,任凭老师口吐莲花,心里依旧不以为然。年纪稍长,读到李白的《赠汪伦》,也觉得不过尔尔,说他是“诗仙”、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仅此两首诗完全不足为证,甚至适得其反。直到读他的《将进酒》《梦游天姥吟留别》《行路难》《蜀道难》《侠客行》《忆秦娥·箫声咽》,吟诵懵懂之余,方才惊为天人,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暗道:此人此诗,可历万世而不朽矣。

  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中说,“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截至目前,我仍然以为,这是评价李白诗歌最恰切之语。而苏辙《诗病五事》则曰:“李白诗,类其为人,骏发豪放,华而不实,好事喜名,不知义理之所在也。语用兵,则先登陷阵不以为难;语游侠,则白昼杀人不以为非。此岂其诚能也哉!”苏辙此言,我倒是有些异议的。

  李白及其诗作是一种精神生活,是内心的自由和精神的高蹈,是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苏辙没能理解李白,是因为他用素常的眼光,行世的思维,抑或单纯的生存发展的眼光,去看待和理解李白。就我本人而言,当年到西北,读到李白“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也觉得稀松平常,但对于酒泉这座开辟西汉时期的河西四郡之一,至今仍旧以酒泉名之的西北城市而言, 李白这首诗,肯定要比“霍去病倾酒入泉,与将士共饮”的民间传说更具有文化和精神含量,特别是心灵的意义。在“文治”面前,“武功”始终等而下之。再加上杜甫“恨不移封向酒泉”,岑参“酒泉太守能剑舞,高堂置酒夜击鼓”,便可使得这座城市的内蕴烁烁乎光华灿烂。

  那时候我就很虚荣地以为,自己是跟着李白的脚步到西北的,而且还是从军,想起他写的一些边塞诗,也觉得豪气干云,铁血汹涌,每次吟诵,胸怀顿然开阔。“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如此的诗句,端的是盛唐气象,也是生命力最强劲的勃发与表达。我不是说征战有多豪壮,而是人的内心乃至精神当中,需要这种铁血气质和英雄梦想。

  尤其男人,无论怎样的时代和环境,总是要有一些豪壮之气与铁血素质的,这也是人类有生以来的天性之一。很多年以来,我一直喜欢李白和他的诗作。再读杜甫等人,也觉得非常好,杜甫的现实主义情怀,是历代诗人当中极少见的,但与李白的诗歌相比,杜甫的诗歌似乎少了一些什么。人生需要忧患意识和悲悯精神,但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奇诡的想象力也必不可缺。很多年后,我来到成都,首先想起的还是李白的“九天开出一成都,千门万户入画图”“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如此等等,我觉得这样的诗歌,与现在成都的气质非常匹配,甚至相得益彰。李白生活的年代,大抵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后半生,多了一些命运无常和现实迷茫。

  还有一次去剑门关,眼见《蜀道难》,再一次被其震撼。这种感觉总是让我想起当年在兰州黄河边上,几个人一起喝茶的时候,谈论诗歌,都觉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是古来写黄河最好的一首诗,李白之前,无人写出,李白之后,至今无人超越。这一句初读像是信口胡诌,一点意思都没有。细想之下,却发现,这真的是一种大的境界与气魄。古人以“西”“西北”为天,为刚健之意,而巴颜喀拉山即在西边,黄河从五行方位上说,确实是“天”上来的。再看“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也是对剑门蜀道现场的真实书写,其中的“噫吁嚱”,简直是神来之笔,将人在剑门关下的畏惧与悲壮心理无声带出,进而以“难于上青天”,以及“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勾勒和交代巴蜀历史,尤其是文化上的独特性和特异性。

  后世如陆游等人过剑门关,也只是“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由此我突然发现,凡是李白写过的地方,即使后来写者无数,但都没有超过李白的。即使写月,李白也是力拔头筹,唯独《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一诗的意境,被后人苏轼完美地复刻或者说拓展为《水调歌头·把酒问青天》,声名甚至超越前者。文学创作之道,顶流的作家笔下风景,必定是具备原创性的,如果有化用、借用,其艺术质地就会大打折扣。读李白的诗,似乎极少有这类现象。即使最简单的《静夜思》《夜宿山寺》《子夜吴歌·秋歌》等诗歌,也都是首创和独创的。

  有一年去江油,在烈日下拜谒李白衣冠冢。李白是哪里人,祖籍和出生地,其实都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有李白这样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诗人,他的诗作已经与中国大地乃至中国人最朴素、最缥缈、最开阔、最雄浑、最绮丽、最孤独、最寂静、最喧哗、最放达的情感水乳交融、俨然一体了。就像我在西北从军时,最喜欢的诗歌大都是唐代边塞诗人,当然包括杨炯、杜甫、李贺、李益、陈子昂、王维等人,李白、高适、岑参等人的边塞诗自不必说,而真正诗中有诗,独开新境的诗作,仍旧以李白为最。每次看到祁连山,就想起他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到酒泉,就吟诵“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路过黄河,也总是重复“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在沙漠想念家乡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等诗句脱口而出。

  有时候与朋友聊起,云李白诗上天入地,风行万里,仅凭胸中一股浩然之气,放达之风,便可睥睨古今,诗写万类霜天,辞入九州八荒居多,转而推崇杜甫和苏轼。有唐一代诗人之多,李杜之外,李商隐、白居易、王维等人也足可翘楚,而李白、杜甫和李商隐却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可能还有王维和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说李白诗只是老庄遗风而不谙儒释者也多。言语之下,李白不谙世事人情,也不懂得放下与适可而止,迂回钻营,只是一味狂放与逍遥。我倒觉得,李白是老子庄子之后,对道家思想理解和书写得最为极致的一位诗人,此后鲜有同人。

  李白的人生,尤其诗作,很大程度上构成了中国人精神生活的绝大部分,其中大多数是和人灵魂之中最明亮和曲折的那一部分相联系的,也是和天地人道以及万物之规律和终极高度契合的。李白诗书写的是自然中的“天道”,以及俗世烟火中的“人道”和时间之中大地万物的成聚离散,盛衰荣毁。其作有象而无象,有为而无为,无为而成器,而天长地久,生生不息,而气象伟雄,质地斑斓,心神高渺,不可一世。

  及至人到中年,才忽然明白,李白的一生和他的诗作,简直就是人生的缩影,每一阶段都有其特点,或刚健明亮,雄姿英发,或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或志趣纵横,修齐治平,或失意彷徨,夕阳残照。与前些年相比,我尤其喜欢他的《独坐敬亭山》,无论这首诗写给谁,在怎样的人生境遇之下,或者怀有怎样的心思,这首诗生发、形成和笼罩的大寂静,大孤独,大忧伤,大觉悟,大俭朴,力量无形且强大,写尽了人生之中大孤独时刻的“空”和“静”,繁华归墟,尘埃落定,一个人的独坐,不仅是对宇宙万物本质的体悟,也是对自我身心的确认与安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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