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斋
“七月的桃,八月的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乡谚不仅说出了水果的时令特点,而且很有画面感。后来,某剧作家把此谚语写进了剧本,并根据剧情需要,添加了两句话:“谁家有柿子谁家摘,咱没有柿树着什么急啊。”唱腔设计优美,极富韵味,流传广远。也有人说:这两句话不过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之意,如此浅显的道理谁人不晓,亦属废话。此人无趣,不足以与之谈文学。这两句唱词不仅渲染的是一种怅惘的情绪,还有着铺垫剧情的作用:不以实际行动助人者,何以结善缘?不付出真挚情感者,也收获不到爱情的甜美。
孟子在畅谈社会理想时曾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每家有五亩地的宅院,院内外种植一些桑树,用以养蚕结茧,缫丝织绸,五十多岁的人就能够穿得暖暖的,并且很有体面。不过,后世子孙没有完全遵循圣贤的教导,宅基地上种植桑树,至今是人们的忌讳。桑谐音为丧,不吉利。房前屋后以及院门内外,栽植得最多的是什么树呢?观察一番便知,除了槐树、桐树等材木外,当数柿树。且不必说到了深秋时节,硕果累累,一树红艳,灯笼似的挂满枝头,给人以视觉的冲击;也不必说成熟了的柿子,糯软甘甜,吃进嘴里,喜上眉梢,能够充分满足人们的味蕾;即便是它的象征意义,也能给人以吉庆祥瑞的审美享受——柿柿(事事)如意,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吗?所以,在白石老人的画笔下,黄红艳艳的柿子,就是常新的题材,以至成为人们争相收藏的珍品,价格再高也不惜倾囊购置。
老家宅院里也有一棵柿树,是我读高中那年父亲手植的,到了读大学时,不仅长得亭亭如盖,而且还挂了几十个果子,青青嫩嫩的,躲藏在叶片下面,仿佛害羞的邻家女孩儿。放寒假回到家里,见过父母后,急忙赶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还没有回答完爷爷的问话,奶奶已从里屋端出了一盘红红的柿子,鲜艳,饱满,几片叶子早已干枯成了褐色。奶奶说:“你再不回来,柿子就放坏了呀!”我说:“大学没有秋忙假,这不,一放寒假我就赶回来了!”
“一直长在树上,不舍得摘,后来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几只灰喜鹊,专挑树梢上最红的柿子啄,看着心疼,才摘下来。送了几个给前院的你三奶奶,还有右院里的你二大娘。放得久了,又烂掉了几个,剩下的都给你留着呢。”奶奶边说边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水。我轻轻地拿起一个柿子,小心翼翼地揭去外面的一层薄皮,送到奶奶嘴里,说:“奶奶先吃。”“真甜!”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奶奶还没有舍得吃呢”。小时候,陪侍爷爷奶奶有十多年时间,隔代之亲,祖孙深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参加工作之后,远离了家乡,后来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了,老家的宅院早已托付给叔叔看护。院子里的柿树如果还活着,树身也该有合抱粗壮了吧,毕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柿子好吃,柿饼也别有风味。近几年来,西安的一位朋友知我有此雅好,每年深秋均会寄来两箱陕西富平的柿饼。除了馈赠一些给亲友外,将剩余的储放在冰箱里,可以吃上一个冬天。只不过妻子知我胃寒,而柿饼又属凉性,限制不许多吃,我也颔首允诺,和谐相安。品尝柿饼极易,而制作柿饼却是一个复杂的技术活儿,需要眼力、手力、耐心和一定的时间。三十年前在南太行的一个山村里,我亲眼观摩过采摘柿子的过程,领略了制作柿饼的工序,让我在品尝美味的同时,也更加懂得珍惜劳动成果,尊重劳动人民。
那年秋天,学校邀请几个人到山里封闭工作一周,集中精力修订校史馆文稿,租住在山村一户农家的小院里。清晨,被群鸟唤醒之后,走出院门,随处可见一个个小灯笼挂满了枝头,那是已经成熟了的柿子,采摘下来运到集镇上可以换钱,也可以物易物,置换些生活用品回来。再往山上走,便是刚刚泛黄的柿子,将熟未熟,恰是制作柿饼的原料。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埋头工作,忽听窗外人声喧闹,推门一看,村民们三五成群,拿着布袋、箩筐和长长的挠钩往山上行走,一打听,原来是去摘柿子的。随着人群来到山上,才知道漫山的柿树都是有人家的。红艳艳的柿子不能存放,须及时送下山去卖掉;做柿饼的不能太软,须黄中带青,这都需要眼力。采摘时一人爬到树上,先摘下伸手可以够得到的,即便连树枝一起折断也不怕,说是来年枝条会长得更旺,果实结得更多;长在树梢上的须用挠钩拉到身旁,以便采摘。这不仅需要眼力,更需要手力。树下的人要张开布袋,或两个人将床单打开,用来接着从树上扔下来的柿子,免得掉到地上摔碎了。将摘好的柿子背回家去,须用旋刀旋去柿子的外皮,这不仅需要手力,更需要技术。心灵手巧的人,一刀旋下去,将薄薄的柿子皮伸开恰是一个整条儿,中间不会断开。村民们还告诉我,旋好的柿子要扎到棘条的刺上晾晒,或用绳子拴住晾晒也可以,半干之后,再用手捏成饼状,这叫整型;然后就可以收回到家里,晚上密封起来进行捂霜,白天再摊开晾晒,如此半月左右,白白的一层霜糖就被捂了出来,柿饼也更加糯软。上好的柿饼,咬一口,润滑甜香,爽口,不粘牙,吃了还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