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海波
早晨醒来时,护士已经将窗帘拉开,阳光倾泻下来,溶漾在病房内,墙上打上了整齐的格子。新的一天,让人心怀期许,踌躇满志。
住院期间,需要确立一种新的生活秩序。病房里日子,步履悠然。一间房,两张床,床边都悬挂着浅蓝色的布帘子,拉上帘子,是彼此独立的小天地,收起帘子,病房成了一个家。虽然只是临时的,但日子有模有样,吃饭、睡觉、输液、聊天。我的病友来自潮汕,是一位老教授,曾在我的海南老家工作过。我们闲聊时总是绕不开黎母山,他在那片大林莽待了五年。老教授病情比较轻,只做保守治疗,不用动手术。我给他几个苹果,他投桃报李,回赠了一罐乌岽单从。陪床的是他侄女,小姑娘性格外向、伶牙俐齿,很快和我妻子混熟了,有时我正在输液,妻子要下楼买东西,她会说,阿姨放心吧,有我呢!
手术前一天,除了做些必要的检查,没有别的安排。在陌生的环境里,我竟然拥有一个漫长的午觉,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我下楼溜达。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树梢上,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效果。几棵异木棉,树干直立,树冠呈伞形,满树姹紫,秀色照人。色彩、光线、气息以及那份宁静,构成大自然的秋天美学,自然界的诗意表达,张扬恣意、果敢直白。
术前谈话是规定动作,地点在住院部值班室。吴医生身材精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态度和蔼可亲,说话细声细气。他指着电脑上的CT图片和我谈手术的有关事宜。单纯性腹腔镜囊肿去顶,属于微创手术,但医生也是要把坏话说在前面,手术的风险应说尽说。我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作为病人家属,妻子也在上面签了字。
晚上,负责麻醉的孙医生来到我的病房,进行术前访视。孙医生是典型的北方人,高大微胖,平时说话该是声如洪钟,而此时,他一直压低声音,语气话音较之于他的外形,大相径庭。他详细了解我的年龄、身高、体重以及过往病史等情况,提醒我术前应该注意的事项。末了,孙医生说了句令我欣慰的话:你的身体素质很好,请不要紧张。他极力消除我的不安和焦虑。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护士把我带到手术大楼。休息室坐着许多等待手术的病人,我被安排在一个座位上。过了半个小时,一位护士拿着一个文件夹来到我面前,先是点了我的名字,然后翻看我手腕上的腕带信息,一一确认后,叫我跟着她去麻醉手术室。
手术室空间很大,里面摆放有许多我叫不出名的医学仪器,室内极其安静,除了孙医生,还有两位医生,他们都穿着绿色手术服,默不作声地忙着,个个严肃得如同要上战场。孙医生叫我躺在刚刚铺好的床上,给我做静脉注射,他低声说,你准备睡觉了。我很快失去了意识,一秒入睡。
麻醉医生真是不简单,他下的一剂麻药,关系到手术的成败。细细想来,一个人在药物的作用下,秒睡应该是不难的,难的是在预定必须醒时能不能醒来,这就要看麻醉医生给的药量是否精确。我在麻醉后不仅秒睡,而且在手术完成后,护士喊我的名字时又秒醒了,可见孙医生医术精湛到何等程度!
术后需要卧床六个小时,其间,主要是测血压、量体温,观察生命体征。同时,输注葡萄糖和氯化钾。前者是为了补充体液和能量;后者则是为了维持细胞内外电解质平衡、促进伤口愈合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日”方式,欧阳修写字“消日”,在书写中,任由娴雅时日悄然滑过。我喜欢用看书的方式来打发闲暇时光。这几天,重读《病隙碎笔》,躺在病床上,捧着这样一本书,常常想起史铁生,想起他风华正茂就坐上了轮椅。得了褥疮,向往端坐轮椅的时候,患上尿毒症,又眷恋往日的时光。人生在世,健康与病痛总是相互滋长,“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是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虽是职业病人,但史铁生的文字,乐观、练达,富有感染力,可以安顿病人的心魄,使其内心充满期望和力量。
住院的常态是躺床,对病人而言,能够下床活动是件幸福的事。术后第二天,我就可以在病房外的廊道上走动了。每次护士来病房量体温,总会温柔地重复一句话:多下床走走。适量运动,有助于胃肠道功能恢复、促进血液循环、加速刀口愈合。在廊道上遇见一位病人,一边打着点滴,一边推着药架,慢慢移动着步子。
出院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出去散步,平时喜欢健走,而此时,只能慢行。住院部在西区,这里草木繁茂,绿意浓密,树梢上闪动着月光的亮泽。绿的尽头是茗湖,蓝色丝绸一般。嗅着草木的气息,举头望夜,漫天星斗,钴蓝的天如同一片海,“星沉海底当窗见”,此情此景,若有所思,横无际涯。世事千帆过,前方终会是星月璀璨,万物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