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令爱
猖狂的夏季,到了晚上也不停止躁动。这么看来下午的那场小雨并没有消散掉空气中的烧灼成分。夏季的风黏糊糊的,大老远就窥见了它穿过山岗,打在密不透光的枇杷树叶,挪着细碎的步子向我们走来。
一桶水在烧着,一只蓝色的桶里装着水烧着。时间静静地躺,犹如床上那些堆积的长的短的衣服裤子,这是方才下楼收回的衣物。枕套套了一半就放下了,它在我缩起来的双脚上如时间一般躺着。我多么想衣柜会走路说话,跳跃起来与我交流,此刻太想跟人说话了。茶几上的陶瓷杯也沉默了下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想象它爆炸它倾斜落下,弄出“咚咚咚”的响声,这样也好,可是它并没有如此,那优雅的举止仿佛赛过了旁边塑料瓶里插着的野花。野花枯萎了,墙上我用胶带粘紧的小节树枝也枯萎了。小树枝是两小节,刚粘上墙壁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那一节嫩枝却有种未老先衰的趋向,很容易让人想到——姜还是老的辣。算了,伴着懒洋洋的呼吸声我继续坐着吧,或者,选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样一来,来回踱步似乎好一些,走吧,走一下停一下,深深浅浅就是风吹动窗帘的印迹,是不是楼下有个小孩用一根又长又细的棍子往我窗口这儿画四季。回过神后,轻轻地将门打开,蹲下身子捏上一小撮盐,刚好,不咸不淡,把嘴里苦涩的味儿去了许多。衣物也总算整理完毕,它们各安其处。从卫生间里洗个热水澡出来后依旧神志不清的样子,往脸上手上脚上涂涂抹抹,一双干巴巴的眼却令我惊慌不已。这个点还算早,而暮色苍茫。
房间里有种不知名的令人沉静不下来的气氛,我是谈不出这属于什么感情基调了,只是明确并非厌恶而是过于单调,或许是这样。四片扇叶齐刷刷地朝一个方向机械转动,我的脸上沉淀着方才用过的保湿水乳,用手触碰能感觉到一丝黏稠,算了吧,索性撕开一张湿巾纸擦了去,走上几步路,又重新回到床上。这热烘烘的铁炉一角,立马显现一床不起眼的薄被单,往地板一看,一支黑色钢笔突兀在眼前。我开始想象黑色墨水在薄被单中肆意妄为,有繁花嫩叶鸟声响彻云霄,喧哗的都市里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不一会儿,其中人不算多的斑马线中间蚂蚁正在搬家,另一旁时常有光着膀子的成年男子经过,和身着紧身上衣短裤尽显曼妙身材的姑娘们,她们携带的包包也鼓足勇气,身姿端庄而挺直,在空洞凌厉的口哨声中他们逐渐隐匿,左一脚右一脚像是步入他们理想的时代中去。
闷热的夜里要悄悄打开窗户,声音不要太大。首先得推开一扇密集的纱网,紧接着才能打开。环顾四周,衣服架上没有衣物,它们看起来索然无味,即便它们天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号。为了缓解这种沉闷已久的气氛——这种沉闷已久的气氛是从中午十二点开始的,太阳高高挂起,正是酝酿睡意之时,一直到晚上十点,这段时间内它们吃饱喝足。它们相互之间开始厮杀扭打起来了,也许可以这么说,为了更准确判断最强获胜者,我给它们制造了挑战的机会,关灯,让它们在摸黑中进行摸索。可是,从窗子里折射进来的微光多少还是能够辨认出面部轮廓,而这打从心里的窃喜让我不禁发出了笑声,刚开始断断续续,之后就不再发声,我愿意一同加入这场夺位之争,作为裁判。其间,看到那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不难看出他是一名忠实的观众,为了跟上队伍的场所变换,他丢掉他的褪了色的灯芯绒帽,脚下的鞋也显得沉重起来,这次不同,它们自己放慢速度然后很快地抽身,并且成功了。
后背火辣辣的,不,应该是说仿佛全身都在冒着腾腾的热气,坐在书桌前,打算回一封信,称呼顶格写,问候语空两格,正文部分到了,可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复。注意力转移,嗡嗡响的蚊子习惯性在房内凑热闹,趁我不注意便在小腿处叮咬,起初只觉得轻微的瘙痒之感,而后渐渐强烈,下意识的拍击声使得它转移到手背,这蚊子可真是胆大包天!我的小腿部位已被叮咬得红肿并结有硬块,抓挠了几下,进而找来消肿药膏擦拭。插孔里的蚊香液已经起不到作用了吗?不言而喻。
我想尽快结束这萧索无趣的夜晚,悄悄地又拉开房门,随着楼梯扶手的转弯上了楼顶。实在美妙!包括这目光所至之景,虽然说不上是万般景色宜人,却足以令我闭上双眼尽情享受一番。酒店、商铺、车行等等,一些广告显示屏在红黄蓝绿色调中绘成不同的图景,时而,眼神稍一恍惚,那些彩光便仿佛迅速流动,接着混为一体,看似杂乱无章的万物,也在此刻逐渐消融。马路上的灯光足够明亮,打在路过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身上。而我,我的脑海中思绪万千,又仿佛早已化为一台净化器,将污浊的渍水排除在外。对面的一个村庄,那是小时候母亲不愿意让我们去的地方,说是村子里不干净,我们问“哪里不干净”,母亲停下手里的活,什么都不说,最后以一句“小孩子不用问这些”为结束语。我们小小年纪只得唯命是从,长大成人了巴不得走出去,去到高处甚至想要伸手摘星光,在夕阳笼罩的地方,想尽办法将其收拢进行囊。结束语?啊,是的,我的回信中可不能以“不知道”结尾,最起码也要罗列出几点自己认为可当作答案的观点,祝福语可以简短些。此刻满天星斗闪烁。
差不多了,我该从楼顶回到我的房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