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莘幸

　　在中国话剧和中国电影的发展史上，洪深（1894年12月—1955年8月）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名字，茅盾称其为话剧的“先行官”，而中国第一部完整的电影剧本也同样出自洪深的手笔。一个人能在某一领域有所成绩已经是极为不易，而洪深却在话剧和电影两个领域开宗立派，足见他的天才。遗憾的是，这样的天才却只活了61岁，1955年8月，洪深病逝。

　　出身名门的创新者

　　洪深出身于江苏武进洪家，其祖先洪亮吉是清代中叶著名的文学家，在《乾嘉诗坛点将录》中被比作“花和尚鲁智深”。洪深出生时已是清朝末年，1912年，洪深考入了由外交部管辖的清华学校，预备赴美留学，与他同年入学的还有后来以诗歌见长的闻一多。

　　清华学校是洪深演剧生涯的起点，他与闻一多等人发起了“国学研究会”，并热心于校园戏剧的排演活动。洪深不仅能编排剧本，还能登台演出，在排演剧本《罗宾汉》时，洪深不仅亲自担任主角，还因着剧情多发生在森林而将舞台由室内搬至校园里的草木繁茂之处。这一创新得到清华学校师生们的好评，在当时的《清华周报》上，至今仍能够找到相关记载。

　　洪深在美国学的是陶瓷工程，但他最感兴趣的是戏剧，利用留学的机会，洪深大量阅读国外有关戏剧的书籍，并利用业余时间观看戏剧。到后来，洪深干脆改了行，成了中国第一个学习戏剧的留学生。算起来，洪深和美国著名戏剧家尤金·奥尼尔倒有一段师兄弟的渊源。

　　学成归来后，常有人问“你从事戏剧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做一个红戏子，还是想做一个中国的莎士比亚”，洪深的回答是“我都不想，如果可能的话，我愿做一个易卜生”。在当时，于中国从事演剧行业是要“取悦于人”的，洪深这番回答像是一个宣言，回国之后，他立志要改变中国戏剧的面貌，于是加入了上海戏剧协社。

　　可要改变一时的戏剧风气又谈何容易，彼时，曾经进步的文明新戏早已和商业合谋，失去了进步性，所谓“取悦于人”，说的是文明新戏。洪深看不惯这样的风气，便借鉴奥尼尔的《琼斯王》写了一部《赵阎王》，因为不满于观众爱看的“男扮女装”，演员也习惯于“以男扮女”，洪深在全剧中都没有安排女性角色。这一大胆的改变注定失败，不仅演出效果不佳，而且洪深本人遭到了一些人身攻击。然而，洪深不但有勇，而且有谋，在一次失败后，他并不气馁，而是接连排演了两出新剧，分别是《泼妇》和《终身大事》，这两出剧都是以女性为主角。洪深将两出戏剧排在同一天上演，第一出让男女同台，第二出则是男扮女装，两相比较，高下立判，观众开始接受男女同台演出，剧社里也不再有演员愿意以男扮女了。

　　中国话剧的奠基人

　　真正让洪深声名鹊起的是那部《少奶奶的扇子》，这本是英国作家王尔德的一部戏剧，原题为《温夫人的扇子》，《新青年》上曾经刊出过翻译的版本，由于其中人物和剧情都不太接地气，故而在戏剧界反响平平。洪深注意到了这出戏剧的价值，对其进行了本土化改造。剧中外国人名太拗口，那就都换成了中国人名，温德米尔夫人读着别扭，那就改叫刘伯英，王尔德原作中结尾戛然而止，那洪深就亲自动笔，给它加上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经过这样的修改和调整，《少奶奶的扇子》首演便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少奶奶的扇子》的成功，不仅是洪深本人的成功，更在中国文艺发展历程中有着重要的意义，在排演这部剧的时候，洪深第一次确立了完整的导演制度和排练制度，在很多年后，洪深仍骄傲地回忆这一阶段的上海戏剧协社“是中国第一个讲组织，讲纪律，讲方法的”。至此，文明新戏中浓厚的商业气息被洗刷一新，以非职业演员为主力的“爱美剧”兴起，“爱美”便是英文Amateur（业余）的音译，演剧从市场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获得了更大的社会批判性，也收获了更多的观众和爱好者。

　　在洪深的改革下，中国现代舞台演剧逐渐走向成熟和规范，一种新的综合艺术形式也在其中默默地酝酿，这便是我们今天常说的话剧，其实，就连“话剧”这个词也是洪深最先提出的，他不但提出了这个概念，还对其加以界定，认为“话剧，是用那成片段的剧中人的谈话，所组成的戏剧”，在洪深的观念中，话剧形式可以多样，但其内容是要表现人生的。

　　洪深不仅是中国话剧的重要奠基人，其本人也在孜孜不倦地进行着话剧创作实践。上世纪30年代，洪深受左翼思潮影响，连续创作了被称为“农村三部曲”的《五奎桥》《香稻米》和《青龙潭》，其中涉及了当时农民所正在经历着的种种遭遇，成为了左翼戏剧的代表作。而在全面抗战时期，洪深又创作出了以征兵宣传为主题的《包得行》和中国话剧史上第一部将空军搬上舞台的《飞将军》，这些作品都紧扣时代，且能够切切实实地服务于现实。洪深的这些话剧创作体现了一个中国作家的责任与担当。

　　光影银幕的排头兵

　　正当洪深在话剧领域上大展身手的时候，电影界也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少奶奶的扇子》成功上演之后，明星影片公司看中了洪深的才华，延请他出任编剧顾问。电影是一种与商业高度结合的艺术形式，洪深的一些朋友对他投奔影坛颇有微词，怕他因着拍电影而堕落，甚至有人疑心洪深并不是爱好戏剧，“爱美剧”只是他“转向电影界的晋身之阶而已”。

　　可是洪深心中却打定了主意，他顶住了质疑，也顶住了影坛的种种诱惑，在拍摄电影的同时，在话剧方面他也丝毫没有放松。在洪深眼中，戏剧和电影在文化运动上有着同样重要的作用，它们都能起到很好的社会效果，是传播文明的利器，也许民众看不懂书，但不会看不懂电影和戏剧。

　　在投身影坛后不久，洪深便写出了电影剧本《申屠氏》，这是中国第一部完整的电影剧本，其中不仅有场景、情节、人物动作、中英对照的字幕说明等，还标明了镜头语言的使用方法，洪深甚至还为一些诸如“渐现”“渐隐”“化入”等术语加上了解释，这为后来的电影剧本创作提供了一个范本。

　　《申屠氏》是一部无声电影，而有声电影剧本的开创者仍然是洪深，1931年，明星影片公司准备尝试拍摄有声电影，这在中国电影的发展史上是从没有过的事情。既然要拍电影，就得有人写剧本，有声电影不同于无声电影，需要大量的语言作为支撑，于是，洪深再一次披挂上阵，不久，一部反映底层人民命运、控诉黑暗社会的《歌女红牡丹》剧本就问世了，剧本以人物对白为主题内容，融入了场景说明、动作设计和镜头语言运用，洪深的这部剧本又为有声电影提供了范式。

　　在创作《歌女红牡丹》时，洪深已经加入了左翼阵营，写剧本不仅是洪深的兴趣，更是他所肩负的任务，在洪深等人的努力下，左翼电影在电影界蔚然成风，启迪和鼓舞着更多民众投身到了进步事业之中。

　　洪深将自己的天才和热情注入了舞台和银幕，将才华献给了他所深爱着的土地和人民，他是时代倒影里的先行者。今天，一般的电影爱好者可能会对洪深的名字感到陌生，而由洪深所开创的话剧和电影的传统也依然被今天的演剧人和电影人所继承与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