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颐
天津人是会讲故事的,骨子里有祖师爷的传承。
天津有个老作家,叫冯骥才。冯老写小说,就像说相声,那叫一个活灵活现。冯老把天津卫有趣的人和事儿写成了小说,叫《俗世奇人》。
今天,我读了一本书,叫《花落了:一个大了的生死笔记》(以下简称《花落了》)。这书名雅致,像诗词歌赋或青春文学,其实不是的。作者是一位民间入殓师,叫韩云,也是天津的。我读着读着,就感觉有点像冯骥才附体,韩云很会讲故事,头头是道栩栩如生,《花落了》简直能称之为《俗世凡人》。
《花落了》的副标题叫“一个大了的生死笔记”,“大了”是天津当地对白事管理人的称呼。韩云生于20世纪70年代,韩家是大了世家,传到韩云这里,是第五代了。这本书就相当于特殊行业的亲历人站到了台前,这分量有了,这故事的可信度也有了,它是能满足普通看客的好奇心的。作者没有把它写成猎奇作品,也不是渲染悲伤的悼亡之作,而是让我们在直面生死的场景和仪式感里,重新审视生命的分量与尊严。
书中选取的都是小人物的故事,市井街坊邻居乡亲或流浪汉。出门去副食店穿过铁路时被火车撞破头的虾皮儿妈、外乡流落至此以乞讨为生的傻大傻二、为了捕捞玻璃球溺毙河中的双胞胎永强永旺……他们微末如草芥,生命的逝去仿佛枝头掉落的树叶,带不起一丝风声。可是,在那个时刻,亲朋的悲伤是真实存在过,家人的茫然无措也是发生过的。
“如果没有大了,死这件小事,一定会让很多死者家属不知所措,甚至是惊慌失措,这都是人之常情。”大了的职业要求和自我素质,就是克制悲伤。一场葬礼的主角是逝者,然而白事的意义是为了活着的人们,要用一个庄重的仪式来送别去世的亲人,让活着的人得到安慰和接受。这里头有很多规矩,而规矩在现如今都不太一样了,仪式感越来越淡了。
这本书的封面鲜艳夺目,仿佛在传递“死如秋叶之静美,生如夏花之绚烂”的信念。韩云说:“生死不是什么人生大事。”韩云父亲说:“看多了死,确实可以让人懂得怎么活。”乐观的天津人说:“该吃吃该喝喝,乐呵乐呵得啦。”这不是漠视死亡,而是以平常心看淡“死”这件事,更珍视“生”之可贵。
我想起另外一本书,社会学学者李昀鋆的《与哀伤共处:经历父母离世的年轻子女》。这本书的44位受访人,在父/母离世时,平均年龄约19岁,而接受访谈时,平均年龄约25岁,丧亲时间平均5.37年。如果父母年迈离世,我们多少会有准备,而对于20岁的年轻人来说,很难接受噩耗,他们茫然,无所适从。李昀鋆通过自己的研究,揭示出“哀伤”不只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社会情境。通过对哀伤经验、追寻意义、身份改变这三个关键主题的诠释,李昀鋆在“哀伤”的废墟上建造出一套理论体系。
李昀鋆指出了“与哀伤共处”的意义,人们不必要求自己像传统文化所说的“节哀顺变”,而是可以把“哀伤”当作“爱”,“你爱一个人多久,就会哀伤多久”。当我在阅读《花落了》时,我意识到这两本书之间的默契与关联,我便也意识到了:与哀伤共处的前提,是我们应该以合适的方式与亲人告别,如果没有一个仪式,这将是我们毕生永远无法平息的伤痛。这就是一个“大了”的使命,也是《花落了》传达给我们的主旨。
死生契阔。《花落了》的每一个故事都格外鲜活,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人间烟火气,也藏着最真实的人情世态。在韩云的笔下,殡葬不再是冰冷的流程,而是充满了对逝者的尊重、对生者的慰藉,每一个瞬间都承载着亲人的不舍与眷恋,让我们看到了跨越生死的动人的情感交流,还有生者与生者之间积极的守望相助。
如何与哀伤共处,如何看待生与死,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