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杰华

　　编者按

　　近年来，海南省典籍整理与研究基地、海南苏轼文化教育基金会、海南师范大学国学研究所联合策划了“琼州东坡书院史话”“儋州东坡书院史话”“重光琼州东坡书院调查与研究”等课题，本文作者何杰华为后一课题的主持人。作者经过深入研究，发现琼州东坡书院（遗址在今海口市五公祠景区内）有其名在宋咸淳八年（1272年）之前，为全国最早，且最晚在元代便有书院之实——既设山长，又置学田，可谓“名实俱古”，只是长期被遮蔽于五公祠的盛名之下。

　　2001年，五公祠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实，成为国家重点文保的不只是纪念“五公”的五公祠，而是连同五公祠在内的一组建筑群，其中便有被掩没的琼州东坡书院，它比儋州东坡书院要早270余年诞生。

　　今日所称之五公祠，是狭义上的五公祠、两伏波祠、御碑亭、风神庙、龙王庙，以及一众与东坡先生有关的建筑的合称。打开五公祠建筑平面图便能发现，无论是所占空间比例，还是所拥有的建筑体量，与东坡先生有关的建筑都不小于和不少于狭义上的五公祠。

　　历史演变

　　宋绍圣四年（1097年），苏东坡抵达海南岛，当年六月过琼山，发现“琼山郡东，众泉觱发，然皆冽而不食”，便“指凿”双泉于“郡之东北隅”，由此，琼山士民饮水问题得以缓解，于是纷纷奔走相告，以至“汲者常满”。他离开琼山后，时任太守陆公在双泉上建一亭，并立一石，刻“东坡双泉”四字，以记东坡之功。三年后的元符三年（1100年）六月，苏轼离岛北上，又再过琼山，应建亭之陆太守所请为亭命名并赋诗，于是便有了泂酌亭与《泂酌亭（并引）》诗。这是“东坡双泉”与“泂酌亭”的缘起，分别发生在苏东坡登岛、离岛之际。

　　到了南宋，“双泉”逐渐“混而为一”，“泂酌亭”匾及诗也不复存。幸好有“五公”之一的李光。南宋绍兴三年（1133年）九月二日，他从琼山乡老处寻得东坡原迹“泂酌亭”三字，重又将其“揭之亭上”，遂使东坡这一琼山印记得以重光。咸淳八年（1272年），此地筑起一座锦衣堂，其记称“邦之人士，以颖滨续坡翁诗有‘锦衣他日千人看’之句，就坡院筑锦衣堂、聘丰碑以立进士名刻。”由“坡院”二字，可知东坡书院的建立不晚于咸淳八年。清代道光《琼州府志》明确将此书院记入宋代书院之列，也可为证。

　　及至元代，东坡书院有了山长。《寰宇通志》载：“东坡书院，在府城北，宋苏轼谪昌化军时寓此。后北归，邦人思之，为建书院。元设山长。”这条记录说明，书院在元代之前便已存在，只是元代才设山长。山长之设坐实了书院存在和运行之实，双泉旧地已是名副其实的教育场所，而非仅为汲水游赏或纪念追思之地。关于这一点，还有其他佐证——

　　其一，《寰宇通志》记：元代著名书法家赵孟頫受邀为这所书院题了“东坡书院”门匾——“翰林学士赵孟頫取其号书扁书院”。

　　其二，正德《琼台志》又补记书院元代曾置有学田，“有赡学田租七十石”。

　　其三，元天历二年（1329年），被放还乡的参知政事王士熙光临东坡书院，并赋《东坡书院》诗。

　　其四，《琼台志》记有两位元时书院山长符乙翁、刘复初：“符乙翁，东坡书院山长”“元侍御史丘士杰偕东坡书院山长刘复初游其地，题曰‘有本泉’”。

　　由“翰林学士赵孟頫取其号书扁书院”的记载，可确定其为书院题匾的时间范围。赵孟頫入翰林院的时间为至大三年（1310年）十月，延祐六年（1319年）致仕，至治二年（1322年）六月十六日去世于吴兴家中。由此可知他为书院题匾的时间应在1310年至1322年之间。另一条重要的信息是，他在翰林院的僚属兼学生范梈曾任职于海南海北道廉访司，延祐二年至七年（1315—1320）间，范梈曾多次到海南岛巡察，赵孟頫题匾之事有可能是应范梈之请，完成于1315年至1320年间。如此，琼州东坡书院有其名的时间不晚于1320年。

　　明代，琼州东坡书院呈现出“祠庵与书院共生”的典型特点，即在承续教学功能的同时，不断添建祠庵等建筑，兼具文化传承、教书育人与信俗祭祀等功能。

　　易地易名

　　明初中期，琼州东坡书院经历过两次迁建——“天顺年间迁小西门外街、成化四年又复迁于府治东”，和一次重修——“成化十二年，知府蒋琪重修”。彼时，换了地方的书院亦呼“东坡祠”，有了祭祀的功能。不过，其原址和府治之东新址此后便相继荒圮，直到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时任郡守谢继科在“东坡双泉”旁建“会源亭”，同时建“金粟庵”祀观音，并“复设书院十余间，讲堂一座，开塘一区”，将书院更名为“粟泉书院”。

　　三年后的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时任兵备提学副使戴熺在粟泉书院旁创建“宋二苏公祠”，将苏轼与苏辙同祀其内，并为祠悬匾“高山仰止”，更将二人海上唱和之诗刻于其间。这是今日所见苏公祠遗迹的前身。

　　清代，琼州东坡书院规模日臻宏阔。先是，游击易知于康熙五年（1666年）募资在粟泉书院旁建起“准提阁”并重修二苏公祠，记事碑至今仍存；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郡守佟湘年等又对书院进行了一次力度颇大的改建，其中最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便是将二苏公祠改为专祀东坡之苏公祠。

　　乾隆十一年（1746年），东坡书院又迎来了一次改名。乾隆《琼山县志》记载，时任郡守于霈在浮粟井旁建起屋舍四十八间，并将书院名为“苏泉书院”。同治九年（1870年），太守冯端本又“重加整顿”，为书院添斋舍讲堂，募捐资费以充膏火，延请河南进士王伯良主讲席，并购《十三经注疏》《资治通鉴》等书藏于苏泉。

　　光绪十五年（1889年），书院迎来了新“邻居”。是年，雷琼道道台朱采于书院侧建起“海南第一楼”（五公祠主体建筑）以祀“五公”，这是五公祠的第一次正式亮相。由于朱采又新建五公精舍，重建五公祠，导致苏泉书院之斋舍所存无几。由此，书院之名渐被掩没。至光绪三十年，“楼（五公祠海南第一楼）之东有苏文忠公祠，祠旁即浮粟泉，泉上有屋数楹，颜之曰‘苏泉书院’，讲舍萧疏，山花历乱”，书院完全被五公祠盖过了风头。于是，太守刘尚伦主持了书院的再次迁建，将书院迁至“郡城东学前街”净土寺之地，而原东坡书院便结束了它的教学使命，成为游赏、纪念之所。

　　民国四年（1915年），道尹朱为潮重修五公祠，移伏波祠于苏祠之东，又在原龙王庙、风神庙旧址添建粟泉亭、洗心轩，并叠石成峰，开洞凿池，将此处打造成“琼园”，书院便与新老“邻居”一起，成为海岛之名胜。

　　全国最早

　　琼州东坡书院不仅是海南岛上最早的“东坡书院”，更是目前可考的全国最早的东坡书院。

　　据邓洪波、刘敏所撰《东坡书院述略：从苏轼与书院的关系谈起》考证，琼州东坡书院不仅比儋州东坡书院命名（1548年）更早，比宜兴（1500年始称）、惠州（1346年始称）、黄州（建于吴淮任知府期间，吴卒于1490年）、贵州（建于1518年后）、嘉州（1452年始称）、钦州（1695年始建）和常州（1308—1311年间）等地的都要早。

　　琼州东坡书院的价值，不止于时间维度上的“先发优势”。得益于东坡先生的文化号召力及海口（原琼山）自宋时起便享有的全岛政治文化中心的区位红利，这座书院从古至今便是往来皆鸿儒。

　　在宋代，有苏东坡得双泉、题《泂酌亭（并序）》，李光题诗作记、复现东坡古迹。

　　元代，有赵孟頫题写书院门匾，王士熙题诗《东坡书院》。

　　明代则有憨山德清造访、丘濬在《读东坡诗》中惦记双泉。

　　清代至民国，有翁方纲复建泂酌亭并题匾、王国宪作《泂酌亭怀古》、杨瓒烈曾任书院院长……

　　这些名人或造访、或题诗、或书匾、或主讲，形成了一条贯穿宋、元、明、清至民国的清晰的文化脉络，更让琼州东坡书院成为东坡文化在海南乃至全国传播的不可忽略、不该被掩没的文化载体。

　　今日重提琼州东坡书院，不是要割裂它与五公祠的共生关系，而是要还原海南文化“多元共生”的本来面貌；不是要与儋州东坡书院“一较高下”，乃是要让它们并肩成为东坡文化在海南大地上的“双子星”，共同勾勒出东坡文化在琼传播的完整脉络。这才是溯源与比较的根本意义——因为典重，所以宝贵；因为被掩没，所以需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