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平
每次理发,我必去找陈师傅。习惯预约,这次,我和往常一样,拨他的手机号,但只听到长音“嘟、嘟……”没人接,我只好到陈师傅的店里看个究竟。
瞅来瞧去,这店咋蒸发了?原先廊檐上的老字号牌子“陈XX理发店”,已易主给一家烧烤店。我问正忙活的一名员工:“帅哥,陈师傅搬哪去了?”他委婉地回答:“退休了!”说得我直愣愣的。
我在陈师傅那里理发,少说也有13年了。哪怕他再忙,我都甘愿等,这回我该去哪里剪发呀。
小区附近有几间“快剪店”,我选了一家。理发时,我向女店主打听起陈师傅的消息,她惋惜地道出:一个月前,陈师傅旧病突发,驾鹤西去了。之前我就有预感,听此消息后,我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满脑子尽是陈年往事。
说到底,我钟爱的是陈师傅始终坚守着的老式理发店行当,这里珍藏着他几十年来积攒起来的好口碑。打童年起,我就是在这种店的“熏陶”下长大的。然而,有着历史印记的这类理发店大多都已消逝,陈师傅苦苦支撑着的这间老店,也随着他的逝去消失了。
陈师傅操着一口纯正的文昌话,人很实在,中等个子,沧桑岁月全写在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听陈师傅说,早年他在市内某家集体理发店当徒弟,当他成为师傅时,有一位美丽的姑娘进来当学徒。两人情投意合,结为伉俪。后来,集体理发店解散了,他俩另谋出路,便搞起了个体理发店。再后来,他们把店安在了本小区的北街。
一年到头,总见他们夫妻俩穿着白大褂,马不停蹄地忙。小区附近的居民,都喜欢到他们这里来理发。有些人其实住得挺远,但也要专程来找陈师傅理发,足见他的理发技艺早已名声在外。当然,也有人纯为重拾旧时光而来,更有人是冲着陈师傅的厚道为人而来。
陈师傅确有一手理发绝活,堪称剃头匠。他用推子时,极少见到有卡住毛发或拉起发根而使头皮发疼的情况。尤其刮脸时,从额头、眉边、耳廓、脸颊、嘴边以及下巴等部位顺序慢刮,极少看到有误伤皮肤而渗血的情形。他用剪刀时,刀尖灵巧地一睁一闭,不时发出很有节奏的“咔嚓、咔嚓”摩擦声,令人耳悦心怡。有个小环节,即剪突出的鼻毛时,他的手极轻,点到为止,心细如发。他给每个人理发的时间大致相等,约需半小时。哪怕是人再多排队,他也从不赶工减时。每一道工序他都要认真走完,把持柔和,力道有度,以至于有些顾客在理发时,酣然进入似睡非睡的意境,这理发啊,成了一种美的享受。每当陈师傅叫顾客“正视”镜子时,意味着这一次理发已近尾声,待陈师傅再一次精修细剪后,才算完成。
店里有两张斑驳的靠背式白色座椅在坐镇,铁质双扶手被肌肤磨得铮亮。东西两面大墙镜互衬着,使场地显得宽敞。脐高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剪发必备的行头,诸如推子、剪刀、剃须刀、梳子、洗发液、染发剂等,搭配齐全。一看就亮眼的,是添了几把升级版的电推子,以提高效率。一块小黑板,用来记录客人所定的时段。墙上还醒目地挂着一条长长的磨剃刀皮布,但很少用。听陈师傅说,他现在用的是新款剃胡刀,不必磨了。记得我小时候理发时,常见陈师傅一手握住皮布,一手抓着刀柄,将刀口吻在布上“唰、唰……”来回刮磨几下,刃利好用。单凭这块尘封已久的磨剃刀皮布,可以说是陈师傅数十年来手艺生涯的又一实物见证。桌上那部MP3播放器虽说是现代的,但播放的都是深埋在磁带和光盘时代里的老歌旧曲,使得这间店更像是行走在流年里。
这对夫妻总是挺着看似僵硬的身板长久地站着,时刻在为老街坊们服务。但他俩脸上那种过于辛劳的疲惫感是遮掩不了的,中午又难得休息,至晚上九点钟才打烊,尤其是春节期间,两人就忙得更晚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俩已退休。他家有两个孩子,因手头拮据,他俩便一直退而不休。陈师傅平时用餐很不合时,妻子在家做好的饭菜,拿过来时都放凉了。陈师傅有时会去老爸茶店买些糕点填肚子,有时就泡些麦片之类充饥。终究积劳成疾,直至病倒不起。
如今,我每次路过,头总会转向那间“理发店”,不经意间又想起陈师傅,脑海里的记忆俨然被岁月按下了暂停键。陈师傅的老手艺,谁来传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