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驹是谁?”友人又问。信息时代,人际交往就是便捷,刚回答毕问话,紧接着又是一问,那么急促,仿佛看到了友人藏于镜片后面的圆睁的双眸,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一贯的咄咄逼人的气势。
“半个世纪之前,有一位名叫章诒和的女中学生,也向她父亲章伯钧先生问过同样的问题。你可以百度搜索一下,也可以参看章诒和女士所著《最后的贵族》中《君子之交》一文,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我急忙回复道。余生也晚,我之了解张伯驹先生的生平事迹,最早正是得之于章诒和女士的这部著作。
微信过后,一时静默无语,惟有挺拔的椰树和秀美的紫荆在夜风中婆娑起舞。次日凌晨,尚在睡梦之中,友人便发来了一则长长的信息,略云:港版章著一时寻觅不到,不过从网络上查阅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往事并不如烟》一书,章诒和著,其中亦收有《君子之交》一文。并将文章中的一段文字剪贴复制了下来,微信发送于我,让我仔细比对之。云:
“谁是张伯驹?”
父亲(指章伯钧先生,笔者注)说:“此人大有名气。他的父亲张镇芳,曾当过直隶总督和河南都督。他本人入过军界,搞过金融,最后扬名在诗词文物。你看的旧小说里,形容才子不是常用“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吗?张伯驹正是这样的人。他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一起,被人称为“民国四公子”。家中的收藏,多为罕见之物,那是他用大洋、金条、首饰乃至房产换来的。别看爸爸有字画五千多件,即使都卖掉,也未必抵得上他的一件呢。“
“真的吗?”我(章诒和自称,笔者注)不是不相信父亲,而是在我的脑袋里,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这样的值钱。
“你从小背过‘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吧?”
“这是李白的诗。”
“张伯驹就藏有李白的真迹,叫《上阳台帖》。他把这个贴送给了毛泽东。”
“你的罗伯伯(罗隆基)不是常爱唠叨‘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吗?这诗句是谁写的?”
“杜牧。”
“对,张伯驹就藏有杜牧的字。”
“你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吧?”
“它是范仲淹《岳阳楼记》里的,我们中
学的课本里有。”
“张伯驹藏有范仲淹的手卷。……”
父亲一路说下去,我听着,听着,仿佛觉得他不是在陈述某个事实,而是在编造一个神话。这个神话王国,该是什么样子的?想必张伯驹是风流倜傥,器宇轩昂;想必他家是墨香四溢,金玉满堂。
可父亲又说:“我们去他家,这些东西都看不到了。”
“为什么?”
“因为张伯驹把这些最好的藏品,都捐给了国家。我们只能见到文化部长沈雁冰发给他的一张奖状。”
父亲认为:张伯驹此举虽行于一世,其事却足以传后。
我继续追问:“爸爸,那张伯驹曾经担任过什么职务?或做过什么工作呢?”
父亲笑了,说:“他曾是盐业银行的董事。其实公子哥儿,就是他的工作。”这个回答让我吃惊不小。
父亲随即解释:“别以为说个公子哥儿,就等于游手好闲啦。小愚(章诒和女士乳名,笔者注),你要知道中国文化很有一部分,是由统治阶级层里没有出息的子弟们创造的。张伯驹就在玩古董字画中,玩出了大名堂,有了大贡献。”
看来友人真是一宿没睡。受其感染,我赶忙从书架上取出港版《最后的贵族》,翻到115页,逐一比对之后,果然一字不差。原来港版此书,就是从人民文学版《往事并不如烟》脱胎而来,只是版式有所变化,采取竖排中文繁体印刷,且涉及到当时的一些敏感问题或具体人名时,没有删节而已。不错,我记忆中的就是这一节文字,它真实地反映出了同时代人对于张伯驹先生的总体印象与评价。
确实如此,无论是从、才情、学识方面来评价,还是从文化贡献、责任担当、影响深远方面来评价,毫不夸饰地说,中州张伯驹先生,都是百年以还全才罕遇之人物。



